枯楼

240·彼此间的仇恨

    “霜之月”——一年内的第三个月份,庭院中本应该是万花争艳的动人景象。

    原本沉睡在身后老宅中的陷阱被外来入侵者唤醒了,翠绿色的藤蔓绕着大屋门前的装饰柱俯冲入地,掀起通往庭院的道路上的碎石烂瓦,同时也肆意地破坏着道路本身。

    披着红色毛领夹克的掌权者站在大屋门外的三级台阶上,点缀着青苔的石阶偶尔会有些湿滑,不过不影响大体的行动。

    从城外飞来的白鸟降落在他的肩膀上,鸟喙一开一合,天空便飘起了混有洁白羽毛的白雪,雪下的不大,白鸟控制住了它自己的能力。

    原来备受期待的花苗此刻被踏入禁地的入侵者们践踏,深入地底蔓延过去的藤蔓也被他们巧妙地拦下。

    人数占优势的情形下,魔法也不分高低贵贱。

    他们赌的就是掌权者无暇关照每一位已经来到面前的“野蛮人”。

    现在正值午夜,钟面上的时针刚刚经过标有“12”的位置,距离照耀一切的光源从天地的另一边升起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

    他还不够疯狂。

    洛桑的目光落在视野能及之处那些依旧存在生机的植物身上,它们每一株几乎都是由他自己定期浇灌。

    “先前,他们在洛布斯河畔商议的就是这件事吗?”

    肩上的小白鸟“唧唧喳喳”地鸣叫了一会儿,见洛桑没有理会自己,于是情绪低迷地将原本就不长的脖子埋进了毛绒绒的身体中。

    “拉尔夫,别装死了。”洛桑抬起手,为扑进地下的藤蔓纷纷朝他涌来,“现在天还没亮,我压制不过那么多人。”

    小白鸟歪了歪脑袋,“啾”了一声,算是给出了回应。

    栽种有他的心血的庭院暂且痛心地放到一边不论,身后被过去的家族留下的大屋才是留守在洛布斯堡的自己真正应当去守护的事物。

    越来越多的翠绿色藤蔓缠绕上掌权者的身体,或挂在夹克衫的红色毛领上、或卷住他的胳臂、攀上他的头顶,向着被高举起的那只手继续进发。

    与此同时,驻留在庭院中莫名在夜晚兴奋起来的当地人们也发现了大屋门前的洛桑,谁都不清楚他们的这位掌权者站在那儿观察了他们多久,只觉心中有一种力量、有一个声音在号召着自己,一拥而上去将城市最大的祸患处理掉。

    “你为什么不现在转身进到屋子里去?”肩膀上的小白鸟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里面没有启用的机关应该还有很多。”

    “把他们吸引到光圈那边,其余的就交给屋子里的陷阱机关自己去对付。”声音听上去很不友好,好比是在给出必须执行的命令而并非建议。

    ——这是某位学者表达善意的方式。

    拉尔夫将被枯楼送回自己身边的宠物重新派到洛桑身边,负责通过遗留物的特殊性监视洛布斯堡的则是龙芪。

    “不能那么做。”

    红色的衣衫毛领被缠绕上的藤蔓渲染成了黯淡的绿色,在达到临界点的一瞬间被洛桑扯下,于他手中变幻为一柄暗红色的锁镰,锁链另一头连接着的并非是寻常的金属重物,而是一把刃身较长的匕首。

    “喂,你是着急了吗?”小白鸟的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焦急的情绪。

    “没有人能够长时间地忍受精神污染还不会变疯吧?”

    一模一样的众多入侵者,对于在夜晚冷静下来的洛桑而言,简直是一记重锤般的打击。他有些费力地快速眨着眼睛,一手将脱去锁镰加长的匕首捅进了跨越障碍直奔他而来的当地居民的身体中。

    这是每天早晨、都会在脑海中留下深刻一幕的行为。

    哪怕是在夜晚,身体也已经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习惯。

    匕首的刃身一分为三,彻底捣毁了袭击者的内脏。

    若是这扑上来的可悲家伙没能在承受反击的那一刻失去生命,现在的他一定是品尝到了相较于先前而言累加百倍的痛苦。

    暗红色的锁镰也在短暂的自由时间中击中了位于不远处的两道身影。他们分先后倒下,头上凹陷下去了好大一块面积,眼球都迸飞到了庭院的不知哪处角落里去。

    洁白的鸟羽迅速覆盖上了被反杀的袭击者们的遗体,好似是妄想以这样的形式铺平直通大屋的道路。

    “如果他们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一个冲上来送的话,就凭现在的你应该也能轻松拿下吧?”仍待在白色之城中的拉尔夫借助现场监控,仿佛是在赞扬洛桑表现出的战斗能力般评价道。

    “他们就连心都是一模一样的。”

    洛桑深吸了一口气,横跨一步回到了大屋的门前。

    纵使真的一个一个冲过来送死,他也根本做不到面对无数次这些分辨不了的、对他来说是一模一样的“敌人”。

    洛布斯堡的居民们没犯什么大错,只不过是洛桑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掌权者、成为了他们必须要去尊敬的大人物。

    洛桑将他们当作了自身痛苦的根源,曾经被种在心间的诅咒之种现今已经成长为参天巨木,并且谁都无法对它进行砍伐。

    “洛桑,我觉得你也可以试试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有关这座城市的问题。”

    小白鸟从洛桑的肩膀上蹦跳起来躲过了一次魔光的轰击,随即袭击者又被锁链另一端链接着的镰刀砍倒,在产生了质变的灵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体也在一刹那间崩溃成了土石。

    “又有谁会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待他们?”洛桑披着一件失去了夸张毛领装饰的夹克衫,回过头瞅了一眼大屋内。

    半开的大门正对着空有结构的大屋地板上光圈的位置,此时没有光从屋顶的窟窿中照射进来,因此也显现不出白天时的那枚光圈。

    “也许有很多人都想要理解你,嘛,毕竟你也承认自己生了病。”小白鸟将龙芪的话转述出来,古怪的语气中捎上了几分关切的情感。

    “施予诅咒的魔法使逝去、执掌洛布斯堡的大家族衰灭、酿酒厂被废弃、喷泉后的城区被划为禁地……”

    挣扎之中,白鸟后背的羽毛被其他什么人的攻击削去了一部分,身体就像是突然间平了一块。

    “你们相互仇恨,以至于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乍一看所有的错误似乎都能归到洛桑身上,洛布斯堡的掌权者撇了撇嘴,夜晚的他并非从未考虑过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们冒犯了我。”液体溅在了他的脸上,也污染了小白鸟的另一部分鸟羽,“白天的我把这里当作一个发泄情绪的乐园,可夜晚的我却每天都极力去弥补这座城市的损失。”

    ——珂赛特是抵抗不了洛桑的。

    身为家主的珂赛特被迫从白天城市居民的视野中消失,酿酒厂也因为恐惧更大的灾难发生而不得不关闭,同时,也有被关在员工宿舍里那位神明使徒的原因。

    “我帮你把今天晚上的这批人解决掉。”白鸟发出拉尔夫的声音,听上去比龙芪的要正常不少,“相对的,明天你回一次希顿尔达。”

    “但是,不要把我们二把手的事情禀告给首领。”

    洛桑注视着拉尔夫的宠物从自己肩膀上一跃而起,扑扇着翅膀飞到半空中。

    更多的雪和羽毛随之落下,落在上门挑衅的入侵者们的肩上、头顶、鞋子上……他们的情绪仿佛突然间脱离了理智的掌控,有的变得极其愤怒,有的则忽地萎靡不振起来。

    洛布斯堡的掌权者凝视了一会儿,回过头望向大屋内,视线穿过半开的门投向已经站起身的枯楼。

    在他眼中焕发着金色光辉的人影脸上裂开了一道月牙形状的白纹。

    对方什么都没有说,突然间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匆忙抬手抵在了下巴偏上的位置。

    ……就像是在掩饰笑意。

    洛桑神色一动,反手将早就准备好的三刃匕首捅进了漏网之鱼的腹中。

    金色人影身后的,是一道火焰组成的大门,不存在任何对旁物的吸引力,进去的方式只有主动穿过。

    “你找到它了吗?”洛桑动了动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来。

    耳朵早已经被溅起的血污遮盖住,好似就连听觉也被一并封印了。

    “现在还……没有吧。”

    枯楼用手摁住两边的眉角,像是在抵御仍为平息下的痛楚。他的脚边则躺着失去作用的枷锁,上面的刻印已经变得模糊,像是被什么人故意刮过似的。

    “我只找到了这扇意义不明的门。”也许只有通过它,他才会离“第四世界的入口”更近一些,“但还是想要感谢一下你。”

    洛布斯堡的掌权者没有回应老宅里唯一的这位客人,转过身重新面对被遗留物的效果控制了的夜袭者们,盘旋在心中巨树上的疯狂变作了冰冷的笑意,在他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时候从他的嘴中溜了出来。

    暗红色的锁镰加上那柄三刃匕首重新变作夹克衫上的红色毛领,翠绿的藤蔓也从他的身体上尽数褪去。

    掌权者轻轻地拍了下手,他已经为自己的下属们准备好了相映衬的结局。

    天雷滚滚,无需长时间蓄力的魔法早就在媒介献祭完成的前提下达成了准备条件。

    就等大气灵力浓度不均衡的那一瞬间到来,它们便会一股脑儿地不分敌我地劈下来。

    枯楼停在火焰之门边上,无言地看着门外的这一幕,就好比是洛桑透过半开的门观察枯楼,没有使用上魔法的他也看不见外面的全部景象。

    洛布斯堡的故事仍旧没有走到它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