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

    天刚破晓，室外依旧雾蒙蒙的，云也压得很低，呈现出一种乌里透白的色彩。

    很早就爬起来的比克比回到大办公室成功蹲守到了前来换班的同事。同样都是睡眼朦胧的二人相互对了个掌，又简单汇报了雨夜中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后，比克比兴冲冲地拎着车钥匙朝屋后的车库奔去。

    “你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走，等我的车过来，我们一起去那个地址所在的住宅区确认一下情况。”

    “啊，对了，你可以在门口等我。”

    嘱咐完后，认为自己新扩展到一份人际交情的小警员头也不回地往目的地冲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枯楼的视野中。

    “……唉。”

    找借口去了一次盥洗室，通过固定在墙壁上的镜子确认了自己现在相貌的枯楼深深地叹了口气。

    幽绿色的六芒星将他的双眸一时渲染成了碧绿的颜色，还能使用魔法的事实令他颇感意外，而另外一个发现则说明了他已不再是需要绘制魔法阵才能够运用灵力的游灵。

    枯楼低下头看了一眼盥洗室内湿滑的地面，下一个瞬间，脚下洁白的大理石地砖们顿时焕然一新，地上和墙壁上的潮湿感也好似只是一时的错觉。

    失神了一瞬，枯楼迈步走向这座警察局的正门。

    早上出入建筑物的人并不多，一些并不熟悉的人也知道他的一点来历，所以也没有上前去打扰。毕竟刚才比克比扯开嗓子使用的声音是如此之大，基本上没有多少人会错过、或是故意去阻拦。

    “这不对。”

    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这样的事实，但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抬起右手抵在心口，感受着那久违的、真正意义上足以令泪水夺眶而出的起伏搏动。

    意识海洋似乎已经归为虚无。

    “……不对，但……”

    他还没有离开过目前正停留的这幢建筑物，而与自称是一位警员的皮特.比克比的交流中，他却感觉这个世界与最初“库劳德”所处的世界别无二致。

    小城市依旧是库劳德诞生的那座小城市，国家也依然是耳熟目染的那个国家，人类也还都长着人类的模样——还有科技。

    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灵力，魔法只有他一个人能使用——或许是有限次的使用。

    当身边的灵力源被消磨殆尽之时，他也就变成了一个世界观与其他人区别较大的普通人类，直到又一个全新的灵力源降临到他的身边。

    “……先出去吧。”算了，枯楼心想，他的双眼重新染上绿色，磨砂玻璃的大门外空荡荡的，黎明时分的小城街道上空无一人。

    在解除了透视效果的视野中，自动门向两侧分开，能听见稍远处的马路上交通工具们趁着行人少飞驰而过产生的声音，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扑进了他的怀里，注入了他的心中。

    迷雾和云海逐渐勾勒出具体的形态，属于“枯楼”的意识海洋开始了重组。

    “精灵小姐。”

    周围的一切霍然有了一种异样的真实感。

    【又见面了，我的合作伙伴。】

    在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间被汽车的鸣笛声打断，比克比摇下车窗，冲着刚成为自己朋友之一的库劳德吹了声口哨。

    “上车吧。”他朝着枯楼熟练地比了一个自以为炫酷的手势，“如果我还记得路的话，我们很快就能抵达目的地了。”

    “……打扰你工作真的好吗？”

    对方应该是一位巡警，这是他自我介绍中所提及的内容。

    “开车去巡逻也没什么不对的。”小警员挑了挑眉，“你说对吧？”

    枯楼也没有继续与他客气，感受着意识海洋逐渐完善的过程，一边拉开车门坐在了比克比左手边的副驾驶座上。

    “我会绑好安全带的。”

    没等巡警先生开口叮咛，他已经将印象中该在出行前做好的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妥当，还不忘瞅一眼导航上显示的地图，希望能进一步唤起自己有关这座城市的记忆。

    【你看上去很满意这里……呼，你是怎么想的呢，关于你心心念念的‘原世界’——关于‘这里’。】

    身旁的比克比吹着连贯的口哨，企图让从嘴里跑出来的音符组成一支有准确旋律线的曲子。

    在他眼中，面容憔悴的库劳德并没有因为睡足七个小时而恢复精神，在车行驶路程中打一个小盹也是情有可原的行为。

    “……我正要前去确认。”

    枯楼回复着直接在心中响起的声音，他无法承认一个素来憧憬的姐姐与自己形同陌路的新世界。

    【噫……我需要提醒你一句。】精灵小姐的语气充满了如同刻意修改过的虚伪善意，【这里的‘世界链接点’可没有‘第二世界’的那么好找，制造‘入口’的条件也根本没有，是‘根本没有’。】

    【嘻嘻，这就等于说是，你来到了这儿，就没办法返回‘第二世界’，寻找另外一条可行的道路了。】

    “我早就知道了。”

    这里不存在灵力，枯楼闭着眼睛，感受着体内跳动着的心脏，“没有灵力的世界又怎么可能存在灵力汇集、扭曲空间形成的‘入口’呢？”

    “在我看来，这里很有可能是你准备的陷阱，精灵小姐。”

    他毫无铺垫、十分直白地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存在。】精灵小姐先是回应了一句“你想多了”，然后给出了自己的劝诫，【你允许自己在这里使用魔法，如果你心中存有类似的愿望，你甚至能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

    【你当然也能活得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我给予了你这样的机会，但可能与你想象中的有所区别。】

    “这是一个没有‘库劳德’的世界。”

    米诺没有兄弟、所有的亲人也在各种各样的理由中离开了人世，那个女孩孤身一人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纵使在他人眼中她头顶笼罩着一片极度绚烂且精彩的天空。

    “我是……‘库劳德’。”

    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下久违的颠簸。

    车辆已经行驶到了较为宽广的大马路上，远处的天空也逐渐被升起的太阳照亮，泛现出火烧一般的秀丽光景。

    “精灵小姐，我来到了一个没有‘我’的世界上。”

    【是‘没有’。】黑脸的女士强调到，他们已经快接近目的地所在的住宅区，一路上吃了几个红灯作为早餐的补充，让比克比轻轻地抱怨了几声。

    【而不是‘不能有’。】

    “也许，你可以等待我改变主意。”

    幽绿色的六芒星浮现在眼睑后的眼球表面，枯楼对精灵的回归并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情感，在试探过再度纠缠上来的精灵后，他心情更加复杂了。

    恼人的红灯在魔法的辅助下不再每次都在车辆经过路口时亮起，很快他们就成功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记忆之中长长的斜坡被当作住宅区与社区的交界线，而那幢带有院子、居住着一户两个人的家庭的小别墅就坐落于斜坡最底下。

    门前的庭院里栽种着白色的蔷薇以及淡黄的月季，一片绿荫底下放置着洁白的细脚圆桌和勾勒着精致花边的白色木椅。

    花园里的栅栏被漆成白里透粉的浅色，在它后面则是邻居家的院子——参照比克比的说法，其中一边的别墅中住着一位喜欢背故事、讲故事的好学生，被旁人称为“星期四先生”。

    小警员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轻轻地拍了拍似乎在休息当中的乘客的肩膀。

    “我们到了。”比克比抬起手指向斜坡最下面的几幢别墅，“就是那里……嗯，你有什么印象吗？”

    “……记错了数字。”

    枯楼小声呢喃说道，他看见了记忆中的浅色栅栏、粉黄色的月季，以及还是一个个花骨朵的蔷薇花。

    它们周围绿意盎然，少数带有荆棘的藤蔓绕着栅栏延续到小圆桌的脚下，木椅上则落着几枚薄薄的花瓣，似乎是风赠送给它的礼物。

    “旁边那户是瑟斯缇家的房子，嗯，就是‘星期四先生’。”小警员带领着看模样头脑还晕乎着的年轻人沿斜坡向下走去，“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在社区里了，不过最近似乎还在招室友。”

    “而且，似乎已经有了人选。”

    【就是这样，我的合作伙伴啊。】

    脑海中忽地响起了精灵的声音，枯楼愣了一下，紧跟上比克比的脚步，边分心确认他的这位精心布置陷阱、企图博取人情的“合作伙伴”还要说些什么。

    【摸一摸你衣服右边的口袋。】精灵小姐听上去在对她所做的事情感到十分自豪。

    “……”虽然在精灵出声的那刻，枯楼的心中便早已形成了相应的预感。

    只是当他真的从衣服右边口袋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时，感受到其触感的枯楼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从现在起，你可以成为‘星期四先生’的室友、米诺小姐的邻居。】

    【当然，这都要根据你自己的选择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