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尤诺大教堂。

    斯卡罗将手里的水桶放在地面上，取下坠在胸前的玫瑰念珠，在胸口不是很熟稔地画着圣十字的符号。

    他的口中轻轻吟诵着圣母的经文，以默念神子的圣名来使自己的内心获得平静。

    一番动作之后，斯卡罗重新拎起了放在脚边的水桶，迈过了教堂的大门。

    “全能全知全美善。

    至公至义至仁慈。”

    他认识的神父同样手持整串的玫瑰念珠，神父的嘴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默诵今天的祷文。圣十字下的几排桌椅上面没有前来朝圣的信徒，倒不如说这已经是常态。

    斯卡罗是教堂的水管工人，他的母亲将他托付给了当时留守在这里的修女，然后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教堂的长椅离开了这个世界。

    自那以后他就跟着神父与修女们学习。

    斯卡罗没有得天独厚的特殊能力和聪明的才智，最后也是为了能帮到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几位师友们，他选择了这样的职业，开始无偿为教堂工作。

    “神父。”

    “实验室怎么样了？”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镀金的圣十字雕塑上，反射出的光芒令可怜的水管工一时睁不开眼睛。

    斯卡罗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神父手里的十字架，以及在它周围相连接着的长念珠上。

    迟疑了五六秒钟，他才刚像是反应过来神父在问什么，含糊不清地给出了答案:

    “他还在睡。”

    圣尤诺大教堂的背后修建起了一所实验室，隐蔽在带来绿意的树木之间。实验室在十年以前就一直在那儿，斯卡罗目睹了最后一批身穿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撤离了那里，从教堂的正门处离开。

    那时候还是一个年轻人的水管工没有胆量去询问神父与修女们“他们是谁”，而现今长大开始工作了的他也还是没敢提起这件事情。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尊敬的神父就默认了他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甚至还布置给这位教堂的水管工一个小小的、简单的任务，以委托他进入实验室维护建材的名义。

    “神父，他真的会醒来吗？”斯卡罗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里到处是难闻的味道，就像是专门用来储藏尸体的一样。”

    神父闻言，却是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

    或许教堂里的人们对那座实验室以及实验室中的“他”的认识，还比不上一位由于任务而天天要进出那里的水管工多。

    斯卡罗见状，没有继续就着这种话题展开讨论，他又一次地提起水桶，从神父的身旁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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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酸味？

    不，不一样，并不是酸，是另外的一种、极其特殊、所以会使人印象深刻的刺鼻的气味。

    他尝试着睁开眼睛，但很快便意识到自身处在液体的环境中，于是知趣地放弃了这样的打算，水拥在眼球上的滋味可一点都不好。

    紧接着，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能感受到身体周边流动的液体，可是头部和身体的感觉却又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证明他全身上下都应该处在相同的环境中——一个液态的环境，不过并未带给他一丝一毫窒息的感觉。

    随后，他开始感应身体周围也许会存在的灵力线，然而结果却意料之内地令他失望，这里的环境同“第四世界”的类似，而他所处的情况则也许比在“第四世界”时更加糟糕。

    他的手边没有能够利用的灵力源，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目前在哪里，周围又是怎样的情况，以及睁开眼睛的安全性。

    试着将手前伸，但很快他触碰到了一层冰冷而光滑的固体边界，有点像玻璃，也可能是某种化学合成物。

    联系到周边环境信息的这次“更新”，他产生了一些联想。

    噢……他有点想起来在哪里遇见过这种气味，这让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了些许的猜测，而他的猜测一向都非常悲哀地容易成真。

    “一种……水溶液？”

    甲醛的水溶液，福尔马林，一种蛋白质凝固剂。

    他在生物实验室里经常看见它们，一个个连同其中的动物和器官标本们一起在他的心灵上种下了引发噩梦的种子。

    他现在或许和那些动物标本有了相同的命运，被有毒的溶液淹没，但离奇的是他居然还能够思考、能够进行一定的动作——或许还活着就已经是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但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边上某件事物散发出来的味道。

    至于睁眼——他暂时隐去了这样的想法，眼睛是很脆弱的。

    他听见了脚步声，来自某一个紧张的客人。

    倒不能说对方是“客人”，也可能是将他关进这个装有刺鼻气味液体的器皿中的“罪魁祸首”。

    “早、早上好！”

    对方说话了，撒开嗓子吼得可大声了，生怕没有人听见他似的。

    可是周围静悄悄的，器皿的隔音效果很糟糕，但这并不代表里面的生物能够发声，而且还要保证不吓跑前来道早安的水管工。

    “呼……”斯卡罗吁了一口气，今天还是老样子。

    已经死去的生物是不可能复生的，它已经被保存在防腐环境中整整十年，兴许还要多上几个零头，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你降生人间，救赎我们……”

    他将学会的祷文大声的念诵出来，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逐步地感化玻璃器皿中“肉体死去、而灵魂不灭”的魔鬼，令他自己受到神父和修女口中神明的恩宠亦或是眷顾。

    “嗯……我该走了。”他说，“今天你还是没有醒来，我会这样告知神父的……不过，这也是事实，你一直沉睡着，或许，你早就已经彻底离开了人世。”

    如果动一下手指，他会发觉吗？

    他会害怕地连四肢都不知道该如何协调，几乎是爬着地奔出这里吗？

    若是他没有被第一时间吓到的话，他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所有事情的经过吗？

    溶液的水平面出现了几圈涟漪，器皿中的液体出现了波动，就连玻璃器皿本身也不住地颤动起来。

    这并非里面的那具应当逝去的身体所制造的混乱，而是大地本身在颤抖，仿佛是在给里面的生物创造时机。

    “不，不不不不不！”

    斯卡罗三步并做二步地直冲上前，不管器皿本身存在的种种隐患以及其中易挥发的水溶液。

    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容器，也是在保护里面应该已经失去生命了的“魔鬼”。

    然后，他对上了一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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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心肠的水管工将醒来的魔鬼抱出了盛有有毒溶液的器皿，而那只魔鬼也实行了神明的责任，“庇护”了他一次。

    待在到处都是溶液挥发形成的有毒气体的环境中，斯卡罗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魔鬼用它的长指甲抵住了他的额头，同时也保护着他的生命安全。

    “愣在这里干什么？离开这儿。”

    魔鬼的嗓音听上去十分沙哑，它用它那细长的双腿面前在地面上站稳，又想要赶忙拽起正处于惊愕状态中的他离开这间实验室。

    只是它还没走上半步，又一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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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双腿没有力气。

    倒不如说，覆盖上了一层金色鳞片的两条手臂也缺乏足够的力量。

    身体也软绵绵的，后颈直不起来，脊椎仿佛出现了一点问题。

    他真的就像一个被刚刚复活的人一样。

    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忘记了该怎么走路，倒在地上的十几秒内，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整理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记忆断在了“黑洞”形成的那个瞬间。

    那个“世界链接点”当然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洞，只是形象的一种描述。不过他也算是品尝到了那种致命的引力，远离米诺的过程仿佛在一刹那间被延续的异常漫长。

    回过神来的水管工望着倒在自己跟前的魔鬼，对方的一只手还十分负责地抓着他的肩膀，好让他还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呼吸到被净化过后的空气。

    “我带你离开这里。”

    斯卡罗扶起了倒在地上的魔鬼，发现它的全身上下都呈现出一种无力的状态，足尖点着地面，然而他却不敢放心让它站立。

    “……还是我扶着你吧。”他说。

    实验室外的天空雾蒙蒙的，积雨云带给观望它的人们压抑的沉重感，走出实验室的人能第一时间瞅见教堂的尖顶，以及环绕在他们周围密密丛丛的绿植。

    天上挂着一轮太阳，作为光源给底下的生灵们提供赖以生存的光芒。

    可是它的中心却仿佛被镂空了一般，包裹着幽邃而深沉的暗影，自里向外散发出强大的吸引力，随时随地能给下方的生灵们带来致命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