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楼

344·愤怒燃尽,悲伤不再

    人形的太阳出现在了斯卡罗的小屋中,这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祂。

    祂的外表笼罩着层层叠叠的光晕,并没有散发出强烈的热量,仿佛是祂刻意收敛了大部分的威慑力,决定只将自己最柔和的那一面展现给他人。

    “呜哇……”水管工双手捂住半张脸庞,在怎么大胆的人看见这样的情景估计也会怀疑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的世界观。

    更何况他既不勇敢,而且对当今世界的观念也早就根深蒂固,此刻便只觉自己白活了那么多年的时间。

    “暴怒……”洛桑的双眼刺痛无比,他极力睁大眼睛才得以看清屋内的人形太阳,而且兴许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老老实实闭上眼睛才是他应当去做的事情。

    他们被迫离开“第二世界”也是因为“暴怒”的降临,目睹这一神降过程的所有魔法使都判断出了这位原罪神的身份,可想而知他们对祂的印象之深刻。

    “原来是你……”

    枯楼的一条手臂已经与身体分节,不过他依然能操纵它。

    金色的人影闻声,缓慢地伸手触碰向昔日同伴的脸,可在祂碰到的那一瞬间,枯楼的这份灵魂分身便真正意义上地裂解为了碎片。

    “哗”地一阵声响,无数细小而发射着光线从而变得五彩斑斓的碎片悬浮在空中,静静地旋转着并随风游走。

    有的碎片中包含着灵魂分身的一只眼睛,金色的竖瞳不再能表现出它的心情;有的碎片只有一枚指甲盖的大小,表面流淌着金色的液体,仿佛是它临时的心脏;有的则容纳了虚幻缥缈的云海,分明仅是一小块碎片,乍一看却仿佛无边无际。

    发生在眼前的现实动摇了金色的人影,祂的表面变得极其不稳定,热量如箭也宛如真正的日珥般不断从祂的体内与体表放出,在空气中划过留下炙热的痕迹后重新归回他的身体中。

    灵魂分身渐渐地消融在空气中,有一部分向后掠出,与屋内另一个枯楼相融合。

    “你在那孩子身边停留了多久?”枯楼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循着自己模糊的记忆,轻轻地呼唤出曾经对同伴的称呼,“艾迪卡拉。”

    ___

    十二岁的珂赛特,踮着脚趴在阳台上晒太阳。

    他感觉自己和底下花园里的花草没什么区别,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再作为人类,不用遵循家族里长辈的意见成为一位令他们骄傲的强大魔法使。

    他应该是一朵花才对,珂赛特心想,双脚腾空在身后来回摆动着,此刻的他心情愉悦。

    同一个种类的花朵几乎都长成了相同的模样,而它们彼此间也不会因为看腻了而互相嫌弃,更不会像他一样对自己世界的单调感到悲伤、难受与痛苦。

    “但你当然不可能是朵花啊。”画中的人影如是说道。

    “那我就不能不是一个人吗?”珂赛特昂起头,他的眼前分明什么人都没有,但他的眼中却映出了一团金色的影子。

    “谁规定你一定是人类的呢?”金色的影子俯下身来,贴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耳朵的部位也触碰到了珂赛特的耳朵,冰凉冰凉的。

    “我是艾迪卡拉。”它说,“你也是艾迪卡拉。”

    “我是珂赛特。”有着女孩名字的男孩抗议道,他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可是家族里的长辈却坚持不允许他更改名字。

    “不。”金色的人影靠的更加近、贴的也更加紧了,“你是艾迪卡拉。”它肯定地说,“你是我。”

    “但你不需要很快回想起和他们有关的记忆……你和我都需要耐心,急切与愤怒早已经在前几百几十年间被我们燃尽了……”

    珂赛特瞅着底下一朵仰起头冲着太阳生长的小花,他没怎么听进去金色人影的话语,仿佛心中有个声音在反复强调:它们并不重要。

    “你会离开这里吗?”小孩的手中多出了一朵向阳的花朵,他将它捧在胸前,却一点没在意自己的双手施加了力气,使得可怜的花朵变了形状。

    “我让你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金色人影在孩子的耳边轻声细语道,“我需要你向这个世界转达我的声音,需要你来让人类尝受到我的愤怒、我的悲伤。”

    “然而它们早已经燃尽……我更希望——你能如同正常的人类一样存活下去。”

    金色的人影告诉看得见它的小孩,自己离开那幅画进入现实,是为了寻找一个离集体远去的同伴。

    迷失了的同伴在人类中处处碰壁,它将自己分割成无数小块,只为了能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在人类社会中。

    后来那些经过分裂产生的碎片在它和它的同伴们的努力下被收集回了它们身边,可它们却怎么也无法拼出一个完整的同伴来。

    “我们已经寻找它了很久、很久。”金色人影的每一句话都十分的平静,没有起伏的情感,仿佛早已经习惯了每次寻找每次得到无果的噩耗。

    “可我们仍旧在寻找它,做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尝试,我和你便都是其中之一。”

    金色的人影仿佛想到了某些能令它感到乐趣的事情,轻笑了几声后用散发着金辉的手抚摸起小孩的脸庞。

    它的手时而冰凉,却又时而在下一刹那变得灼热,散发出了与它外表相符的热量。每每到了这种时候,金色人影总会暂时远离小孩,几次过后,它的声音愈加低微,身影也愈发黯淡。

    “你会消失吗?”珂赛特心里涌现出众多的不安,他急忙询问道。

    “你会消失吗?”艾迪卡拉反问道。

    珂赛特呆滞了几秒,缓缓地摇了下头,他犹豫着自己该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家族里隐藏着他并未知晓的秘密,并且与他的名字有所关联。

    “迟早……”

    熟悉的说辞,小孩心想,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位客人,对方所言的“迟早”迟迟没有到来。

    “我们还会相见的。”金色的人影如是说道。

    ___

    纯白之城,柚。

    今天是阿斯特莱豆糊节,不过显然人们没有过节日的心情,大家都在狂奔、疾跑,渴望着寻找到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

    D-D和卢格同时出手阻拦下心情忽地激动起来的洛桑。

    在卢格眼中,精神状态未曾稳定过的洛桑好比是一枚已经点燃了导火索的炸弹,也像是一座只差有人触发的魔法陷阱。

    “暴怒。”三人同时辨认出天上裂缝中的人形太阳究竟是哪一位原罪神。

    “第二世界”的末日似乎不再会因为『异时空』的介入而发生,反而是被神明的降临带到了他们身边。

    洛桑略微有点迷茫地瞅着天上的人形太阳,他的眼睛理所当然地感到疼痛和不适,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种极为危险、极其不推崇的行为。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那团灼目的光……可惜它实在是太抽象了,而且与“暴怒之神”相关,怎么想也不可能与自己牵扯上关系。

    “你在那孩子身边停留了多久?”恍惚间,耳畔忽地多出了一道声音,令他感到格外熟悉,却又会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艾迪卡拉。”——接下去响起的称呼也很耳熟。

    洛桑抬起头,惊愕的发现他已经不再站在柚的城区中。

    头顶上也不再是天空和裂缝,而是一片闭合、遮挡住外界的木头天花板。

    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越过它,他们二把手复杂的神情跃入了洛桑的视野。掌权者感到困惑不解,他尝试着去了解枯楼在想什么……

    面前的金色人影爆发出一轮又一轮的热量与光线,让斯卡罗不得不缩在枯楼的身后,他是他们中唯一一位普通的人类,也未曾听说过“原罪神”的传说。

    “艾迪卡拉。”枯楼不可能称呼对方为“暴怒”,虽说精灵小姐也经常谈及“贪婪”,但这也只不过是她为了不让别人意识到自己是神明中的一份子而进行的伪装。

    洛桑心中涌现出一股无名之火,他很想命令他们的二把手,禁止他提到这个名字。

    在他的眼中,代表枯楼的光芒越发的黯淡。

    他同样也看见古堡内的卵已经基本孵化,只差里面的生命将表层的壳顶开,自己爬出来了。

    “洛桑。”枯楼轻叹了一口气,先前的呼唤声并没能得到任何一句回复,他不得感到有些懊恼,“我打算前去那里。”

    他现在能自己走路了,为了证实这个事实,枯楼在斯卡罗面前表演了一番身体的灵活性。

    “你能留在这里……”枯楼手抵住前额,他瞟了几眼极可能成为“y能量”宿主的斯卡罗,“保护,不对,陪他……”

    洛桑表示自己理解了他们二把手的想法,此时的他看见了更多的事情。如果说枯楼将灵魂分裂成无数碎片、又依靠临时前的一瞬间将自身的记录传递给所有的分身的话……那么他现在面临的状况估计也与它差不了多少。

    虽然他很确定,自己并不会“灵魂分身”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