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楼

番外·米迦列拉的熟人

    她做了一个梦。

    她在一个下坡路的拐角口迷了路。她尝试着往自己能够想象出的任何方向寻找出路,可每次都总会回到那里。

    拐角处修建起的墙壁遮挡了她的视线,让这位在梦境中感到万分迷茫的女孩无从看见拐弯之后的场景,这令她徒生几分恐惧和慌乱。

    这一次,她选择的路线是先往斜坡上跑,再尽可能地走直线。

    类似的方式她实际上已经尝试了许多次,而她心中的困惑也逐步累积叠加。

    她疑惑着自己对这条下坡路的既视感,也因为无论如何都在这附近徘徊而感到焦虑。

    然而,等到她再次看见这无比眼熟的下坡路时,拐角口处多了一道人影。

    这是她在历经数次重复行动后第一次看见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女孩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将好感度堆叠到最高值,她径直往那突然冒出来的人影跑去,全然不在意周围这条路她已经经过了多少遍。

    “XXXXX!”

    她不记得从自己嘴里溜出来了怎样的一串字音,似乎是一个名字,那么这样想来她也应当是认识对方的。

    可等到她又一次地抵达下坡路的拐角口,一站在那道身影跟前,各种刺耳的声音便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看见冲天的水柱从路边的消防栓中喷出,她看见许许多多未曾认识过的古怪鸟类弃枝飞逃,她听见沿路停放的车辆不约而同地同时鸣响了汽笛,她听见城市上空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引擎声音……

    随后,天空开裂,大地崩陷,各式各样的声音收束为一阵又一阵不间断的铃声,回响在她的耳畔。

    米迦列拉醒了过来。

    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因为预设的闹铃而响个不停。

    她的房门口上着一把巨大而富有可笑安全感的挂锁,不过它其实只是一件威胁父母用的装饰品。

    而此刻门把手正从外面被小心翼翼地扭动,米迦列拉轻咳了一声,屋外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后,便立即放弃了接下去的打算,门把手被松开,回到了它应当保持在的位置上。

    ___

    “我又开始做梦了。”下课铃响起,女孩难得老实地留在她的座位上,“就在今天早上。”

    纵使大部分学生都趁着下课去往走廊上玩耍打闹,教室内的声音仍旧异常的嘈杂,无法令人心情舒畅。

    “是弗里达的行为让我恍然清醒,我就在想:啊,原来我刚才是在做梦啊。”

    “真的。”米迦列拉咧了咧嘴,“一想到家里另外两个人,我就能确信自己没有睡昏头,拿梦境当现实。”

    自己的梦境中是绝不可能出现父亲与母亲的形象的,米迦列拉想。

    她的好朋友玛琪原先在例举今天下午二点放学以后两人可以去哪里消遣,既然米迦列拉给另外一个话题开了头,她也就顺势延续了下去:

    “你梦到了什么呢?”

    玛琪双手撑在台面上,身体前倾,两边的辫子几乎都要垂在米迦列拉眼睛上了。

    米迦列拉挥了挥手,将好友的头发推开:

    “我的上天呐,你能想象吗?还是那个‘他’。”

    一个看不清相貌的巡警,别着警棍,穿着警服,干着这个职业应当做的工作,本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值得一个女孩专门为他做一场梦。

    “我感觉,要么是我小时候见过这么一个人,要么就是他们最近的争吵声打搅到我了。”

    “那样的话,你不就又有理由去找他们吵架了?”玛琪清楚自己的好友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她的生父母,“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理由本来也挺多的。”

    “嘛……我们今天放学后可以去星期四先生的家里一趟吗?”玛琪将思绪拽回了一开始的话题上,她不想就着这场议论过无数次的梦境展开一场已经毫无意义的讨论,以免耗费她的脑洞。

    米迦列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听见教室里有人提起了几个星期以前的那场大雾,大伙儿兴致勃勃地议论那反常的气候兴许是外星人在作祟。

    “啧。”女孩咂了下嘴,她又想到了那位看不见脸的巡警。

    ___

    瑟斯缇先生的家就在学校斜坡的下面,沿途经过几家便利店之后,两人很快便瞅见了那座挤满了四季花朵的庭院。

    季节变化似乎从来不会在瑟斯缇的花园中发生,庭院的栅栏上攀爬着淡色的紫藤,底下栽种着白色的蔷薇与淡黄的月季,院内的池塘边水仙花在鹅卵石边上扎了根,花园的角落里还有迷迭香和酢浆草。

    两人走到庭院的正门口往里面瞧时,看见前不久才种下的蓟花已经开放了,瑟斯缇将它们与春季翠绿的灌木一起种植,相互交错更显生机盎然。

    雪白的遮阳伞下悠闲地坐着这座花园的主人。瑟斯缇有着一头垂至两肩的黑色卷发,从背后望过去的话简直辨认不出他的性别,这也让米迦列拉与玛琪屡次以为这个家中除了瑟斯缇先生外,还住着他的家人。

    不过他其实是一个人住的。

    据说几周以前这里还有其他的住户,不过他们显然已经欣赏腻了庭院里的百花齐放,将目光转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

    黑发的瑟斯缇看见驻在门外的两个女孩,笑容便立刻洋溢在了脸上:

    “请进吧。”

    他合上手中的绘本,站起身来,又继续说道:

    “又要麻烦你们了。”

    之所以他这么说,是因为今天的客人不止米迦列拉和玛琪两个人。

    这座受四季宠爱的庭院同样吸引了附近的孩子们,瑟斯缇会在花园里举办午后的茶话会,亲手制作茶点款待跑来这里玩耍的小孩。

    他也会讲故事,不过都是读现成的书本上名人们的作品,或是帮孩子们解释近日报纸上的新闻,他完全凭着心情选择诵读的文字,而客人们也随着他的性子听他讲述。

    下午三时,庭院里已经坐满了人。

    孩子们拉着他们的家长一起前来,大人们也早就习惯了每天下午的特殊活动,人们各自找了不会压到花草的座位,取了茶点和书本说说笑笑地坐了下来。

    米迦列拉将最后一批糕点端出了烤箱,这种金黄色小巧的贝壳装蛋糕是小客人们最喜欢的点心,但塞入烤箱前的准备工作全是瑟斯缇一个人完成的,女孩们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出糕点的制作方法。

    另一边,玛琪发现了一位陌生的客人:她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他的腿脚并不利索,一只眼睛像是看不见,而且在夏天即将来临的现在他的脖颈间还绕着一条针织围巾。

    似乎是瘸了腿的陌生人踉踉跄跄地将一箱饮料放在花园角落里的小圆桌上,他的手倒是很稳,不像他那条一点也不配合的右腿。

    几个星期以来,在瑟斯缇先生家里举办茶话会时,每次都会有新的客人加入,玛琪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仅是对残疾人的身份有点感兴趣,刚想跑过去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只见这个家的主人已经率先一步热情地迎了上去。

    想来这位身体抱恙的陌生人是瑟斯缇先生的朋友……玛琪没在继续留意花园角落里的情况,转身回屋去与米迦列拉会合。

    “刚才我在院子里看见了瑟斯缇先生的朋友。”

    “瑟斯缇的朋友?那我们是不是该称呼他‘星期三’或者‘星期五’啊?”米迦列拉眯起眼睛,她呼吸着蛋糕香甜的气味,此时的心情也无比愉悦。

    “我们又不是要在海中荒岛求生的冒险家。”玛琪回应道,“不过,我有听他们提到最初建设这座花园的目的。”

    “又来!”米迦列拉笑骂着自己的好友,“这是第几次了?”

    她只觉早上梦境对自己心态的影响已经全然消失不见,现在自己感到十分畅快,甚至想要与屋外那群小屁孩儿一起享受乐趣。

    “他们种花是为了采集叶子上的露水。”玛琪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着,“然后用它们来制作饮料。”

    “他们是仙子吗?”她的朋友没把这些话当真,随意地回应了一句,手中忙活着给糕点们分袋包装。

    “嘻嘻,据说瑟斯缇先生的那位朋友就是普卢伦奇的设计者呢!”

    “他是厨师吗?还是糕点师?”米迦列拉起了兴致,赶忙收拾了下包装用的小袋子,跟着玛琪进到了庭院里。

    “快瞧。”好友催促道。

    她小幅度地抬起手示意着角落里的茶话会举办者兼场地提供者,站在瑟斯缇身边拄着手杖的便是她方才提到的不速之客。

    然而米迦列拉的目光凝固了,她一走进院子,就瞅见了一个怎么想也不可能在现实中看见的身影。

    双手一松,怀里的糕点们险些扑向地面的怀抱。

    “呀,你在干什么呢?”玛琪小声惊讶道,“见鬼了吗?”

    她循着米迦列拉的视线望向人群,在一众家长与小孩子之间,有个身穿制服的背影极其格格不入,大人们也纷纷在他两边空出了些许距离,以至于在两个女孩眼里他更加醒目了。

    那是一个巡警,腰上扣着警棍,看不见脸的巡警。

    “啊……”

    米迦列拉一把将先前挽救回来的糕点推进好朋友怀里,提起裙子和脚跟朝着人群中的新客人奔去。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上天仿佛也赠予了她一个机会,周围有些提防着巡警的人们此刻宛如把二人视作了空气,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茶话会的氛围中。

    “XXXXXB!”嘴里咕哝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语,米迦列拉径直来到原本背对着她的巡警面前,正视着对方的面庞,“比克比?”哦,她想,感谢上天,她终于听清楚了自己在叫喊着什么。

    “皮特.比克比”,是这位巡警的名字。

    他们好像认识,可是有关他们之间相处的过程……在女孩的记忆里却异常模糊。

    “诶?”巡警愣了一瞬。

    米迦列拉心里忽地产生了一种坠谷的感觉,她紧张地瞪着眼前的巡警先生,难得不怎么连贯地将一句话挤出了喉咙:

    “额,我、我认错了吗?”

    巡警这才有点回过神来,疑惑的语气点缀了他脸上的笑容:

    “不,并没有。”

    “我只是感觉有点吃惊。”比克比说,“没想到隔着这么远,小米迦列拉也可以认出我。”

    “也没有想到米迦列拉你也会出现在这里……嗯,果然花卉多的地方更容易引起你们女生的注意力吗?”

    他们不仅是认识,甚至还是熟人。

    米迦列拉眨了眨眼睛,突兀地感到心里多了一点东西,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反正,很催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