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百妖集续

四十六 千花之三

    九点我真的醒不来。

    或者说,我醒来了,但是起不来。

    我醒来的时候是八点五十六。我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猛然想起昨晚和瞿清鹤的约定,一下子清醒多了。我一个挺身坐起来,给她发了个消息:抱歉啊,可能晚点。我刚醒。

    她回复:咕咕咕咕咕?

    没想到我“鸽王”名声在外。我赶紧回复:不会鸽不会鸽,只是稍微晚点。

    我赶紧刷牙洗脸,将书揣在了怀里。没时间挑衣服的我穿上昨晚的衣服就准备出门。刚睡醒的黄雨潇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问我:“这么早你去哪啊?”

    “出去玩。”我边穿鞋边回答。

    黄雨潇一下子兴奋了:“去哪?我也去!”

    我犹豫了一下,说:“一个女生向我借《盛世百妖集》,我把书拿给她,你也去吗?”

    似乎只要是出门,黄雨潇都会很高兴:“好啊好啊!”

    大黄从地上坐了起来,摇着尾巴蓄势待发。我觉得带上狗去见面也没什么不妥,就带着她出门了。

    在迟到了十分钟之后,我终于看到了洛梵妮的招牌。这一路我是跑着来的。高三每节体育课都划水的我根本跑不动,站住脚之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洛梵妮门口有个秋千,我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上面的瞿清鹤。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立领蕾丝连衣裙,坐在门口的秋千上玩着手机。我在她面前站定,生硬地打招呼:“嘿……”

    我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就先“嘿”一声表示我来了。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着打招呼,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对我说:“早啊奕琦——看你没来我先开了一局游戏,不介意等我打完吧?”

    我当然不能说介意,就站在一旁看她打。黄雨潇饶有兴趣地坐在秋千上,伸长脖子看着她玩。过了一会,瞿清鹤对我说:“你坐呀,还要等一会会。”

    我有点拘谨,在秋千另一端坐下了——避开了她和黄雨潇。过于拘谨导致动作有些僵硬,坐下的时候秋千一阵晃动。

    黄雨潇大笑着对我说:“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紧张。”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应她。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瞿清鹤打完了游戏,将手机放进了一个黑色单肩包里。我这才注意到她还带了个包来,包上还有个粉红色的不知道是猫还是兔子的动物图案,在我观察这个图案的时候,瞿清鹤问我:“好看吗?这个包?”

    “嗯,好看。”我说,“这个兔子挺可爱的。”

    瞿清鹤说:“这是猫。”

    我一阵尴尬。瞿清鹤微微一笑,对我说:“我们先进去吧?”

    我点头:“嗯,好。”

    黄雨潇提醒我:“快!做个绅士!上去开门!”

    这句话有如醍醐灌顶——瞿清鹤已经快走到门口了——我赶紧走上前,替她打开门。瞿清鹤向我轻声道谢,我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两下,在心中暗暗感谢黄雨潇的提醒。

    黄雨潇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在笑什么。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

    洛梵妮是允许宠物入内的,所以我把大黄也带了进去。瞿清鹤这时候注意到了大黄,问我:“这是你的狗?”

    瞿清鹤似乎对大黄很有兴趣,同时又有点害怕。她又问:“它会咬人吗?”

    我看了看黄雨潇,回答:“我想不会。”

    黄雨潇故意对着她龇牙咧嘴的,反正她也看不见。

    瞿清鹤跃跃欲试地问:“那我可以摸摸它吗?”

    我又看了看黄雨潇,黄雨潇点头了,我也跟着点头。

    “它真的不会咬人吧?”她又一次向我确认。

    “放心吧,”我对她说,“不会的。”

    她走到我的座位旁边,蹲下,伸出手摸着大黄的脑袋。看到大黄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她的胆子大了起来,又揉了揉。

    “好可爱!”她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说了一句:“你可以抱抱它。”

    “真的吗?”瞿清鹤的眼中满是期待。这样的眼神让人很受用。

    黄雨潇叹了口气:“你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瞿清鹤抱着大黄,大黄非常配合地用头蹭她。黄雨潇给足了我面子,我悄悄对她竖起了大拇指。黄雨潇白了我一眼,又对我做鬼脸。

    趁她摸大黄的时候我又打量了她几眼,我基本上没有见过她不穿校服时候的样子。她已经和学校里完全不一样了。她有着一头刚刚微烫过的垂肩发,弯曲的发梢像是常春藤;略施淡妆的肌肤雪白如瓷,细碎的刘海零散地落在额头上。她应该是用过香水或者什么别的东西,空气中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我原以为在闻过千花的味道之后我会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喝什么?”我问她,“我去点。”

    “奶盖红茶,”她抬起头看着我,“谢谢啦。”

    她又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拿出手机对着大黄拍照。

    我去前台点了奶茶,付了款,又坐回去等。我看到她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大黄,就对她说:“我原以为女生只对小型犬感兴趣。”

    她笑着解释:“我觉得猫猫狗狗都很可爱,只是挺怕被咬被挠的。原先我有想过养猫,但是父母都不同意”

    从刚见面到现在,瞿清鹤几乎一直都在微笑,这个微笑实在太温暖人了。我将《盛世百妖集》给她,又对她说:“先给你宋版和元版的,增订版的等我看完再给你。”

    “好啊。”她说着,随手翻了翻,问我,“之前忘了问你,这书是谁写的?我在网上都找不到介绍——别说介绍了,书都找不到。”

    我基本上算是实话实说:“一个叫竹生的宋朝人写的,但是具体这个人是谁我也不懂——这本书流传范围很小。这种古籍,又很小众,网上自然找不到了——或许有影印版吧。”

    最后那句话纯属胡诌,我猜她才不会有那个闲工夫去找。

    她又问:“这在当时算是禁书吗?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少见?”

    我点头:“也有这个可能吧,这种妖魔鬼怪的东西在各个朝代都不是什么正经读物。”

    她翻了几页,似乎是自言自语:“感觉有点像《百鬼夜行抄》。”

    这是本我没听过的书。见我疑惑的样子,她又笑着对我解释:“《百鬼夜行抄》是鸟山石燕的作品,收录了各种各样的日本妖怪。”

    我恍然大悟似的点头:“我好像听说过,是不是那个画集?”

    瞿清鹤点头:“对。”

    说着,瞿清鹤把书合上,放到那个缝着猫的包里,又问:“你在哪买的啊?”

    我没细想,脱口而出:“光明桥夜市。”

    “光明桥?”她很好奇,“那里离我们这不是很远吗?晚上还有夜市吗?”

    “有,”我说,“不过很晚才开门。”

    “噢,”她说着靠在椅背上,“哪天去看看。”

    她一点都不像某天会去看的样子,因此我也没有打算深入介绍。我们点的饮品也在这时送了上来,两个精致的、却又小的出奇的瓷杯放在了我们面前——要不是服务员说了句“喝完可以续杯”,我宁愿点一杯外送的奶茶。

    “你吃点心吗?”我问她,“我还没吃早饭。”

    她微微一笑:“随意。”

    随意的意思似乎代表着“你买单我就吃”。于是我问她:“你想吃什么?”

    “都行啊。”她一边搅着奶茶一边对我说,转动勺子的动作很是优雅。放下勺子之后,她一只手托着下巴,侧着脸看着窗外的行云,鼻梁与颌骨的线条是光与影的分水岭——她的侧脸似乎比正脸还好看。我从她那收回目光,起身又去了前台。

    那段时间扫码点餐并不很流行,好在店也不算大,前台并不远。我点了两份前段时间很火的珍珠蛋糕,坐回位子等着。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默,彼此无话地坐了一会之后,她像是没话找话地说:“假期有点无聊,你都做些什么呢?”

    我十分确定这就是没话找话。我本来想回答“打游戏”的,但我已经比之前打的少很多了;仔细想了想觉得比平常多出来的时间我似乎也没有用在什么别的地方,因此我还是回答:“打游戏。”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要一起出来玩吗?”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说:“这不在家就可以玩?”

    “笨呐!”黄雨潇在旁边急的直跺脚,“人家是要约你出门玩,谁说打游戏了!”

    瞿清鹤又是微笑,说:“出来了还打游戏吗?我是想出去逛逛的。”

    这样的邀约实在让人心动。我满口答应:“行啊,可以。”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她问我,“有什么比较好玩的?”

    我天天宅在家我能知道什么好玩的地方?我摇头。

    她微微一笑:“那到时候再说吧。”

    我点头。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到时候”等于“不会有机会的”,这是人们的社交潜台词。

    我们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临近中午,感觉没有什么一起吃饭的理由,我们就各自回家了。刚出店门,黄雨潇就忍不住对我说:“真是差劲!你和女生一起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我苦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黄雨潇叹气:“真不会聊天。”

    她背着手走在前面,像是个指点江山的大将军;我垂头丧气地走在后面,像是给将军扛旗的士兵——主仆关系在这时候发生了转换。

    她突然回过头,又问我:“要听意见吗?”

    我点头:“说吧。”

    她又转过去,高高地昂起头:“是不是也该给点好处?”

    这个得意的样子总让人不舒服,大将军又变成了山大王。我一脚踢飞脚下的一个小果实,敷衍她:“快说啦,中午给你买好吃的行吧?”

    黄雨潇一下子回过头,笑逐颜开:“我想吃叉烧包!”

    “吃什么都行,”我催促,“你先说说看。”

    她将手背在背后,踱着步子:“要我说,你得投其所好。”

    这是一句废话。我默默记了个数。

    “得知道她喜欢什么……”

    第二句。我用脚尖碾着地上的果实。这个果实应该是从人行道旁榕树上掉下的,橙黄色的小圆球洒满了一地。

    她的第三句话就是结尾了:“……然后你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我又踢飞了一个小果实,它滚到了路边的下水道里。

    “说了等于白说,”我兜头泼了盆冷水,“道理我都懂,实践起来有点难。”

    她摊开双手,眼睛上翻嘴角下拉做了个鬼脸:“那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挺能说会道的。”

    我心里想着: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话多。这句话最终也没说出来。我往家里的方向走,大黄跟在后面,对于这样毫无价值的意义,我觉得今天中午的叉烧包可以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