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指南翁为何会给出这样的评价，在我看来明版写的并不算差，“等待后人详查”也是一种谦虚的体现——我不敢这么说，我怕指南翁和我急。

    顺带一提，当时的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但在后来自己写论文时如此感觉愈发强烈。有一些内容、一些民间传说根本查无出处——或者说以我的水平难以查找，我就特别想写一句“此处内容已无法考证”。导师的要求比较严苛，对于文中所有的名词他都想要我写个脚注，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他连“窗户”这样的词都要给我划出来要我注释出到底是谁最先把“窗户”叫做“窗户”。我觉得我得了“窗户病”。

    我的导师和指南翁倒是挺像的，三十多岁的年龄五十岁的细心。

    转念一想，砚灵与书卷灵都是常在书房出现的妖怪，指南翁对砚灵的痛批应该来自于自傲，他们之间也许也有点竞争关系？当一个砚灵写出了书卷灵没有写出的东西，指南翁强烈的自尊心肯定不允许他赞美砚灵的成就。这就有点意思了，人类社会也有这样的例子，人们把这叫做“相爱相杀”。比如说你和一个人提起他很要好的朋友在某一领域的成就，这个人绝对会说：“嗨，那点东西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值一提。”

    不过指南翁看起来并不符合这种例子，他只是单纯地看不起这些妖怪而已，这样的看不起甚至还有点敌视。

    这么一想，我又去明增订本找关于砚灵的记载。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地方，看过就忘了。倒是看到一个故事，说宋朝有个书生很有才气，但在国家危难之际还是毅然决然投笔从戎北上抗金，随身还带着笔墨纸砚，战争的空隙也时常赋诗几首。有一日他被金兵追杀，部队溃不成军。书生与大军走散了，躲在一个土坑里，但还是被人发现了。金兵一剑刺向他，他藏在怀里的砚突然闪出黑光，挡住了这一剑，书生抬手就反杀了金兵，最终找到了失散的大军。书生这才拿出怀里的砚，发现它已经碎成两块并且湿漉漉的，闻起来还有一股墨腥味与血腥味。在这之后，书生再也写不出有文采的诗篇了。他将砚与以前写的诗篇一起封存了起来，最后成了一介武夫。

    书上还给了书生的名字，我百度了一下，共有三十四个同名词条，这里面有某地教育局长、某公司老板、某企业法人代表、某十八线明星等等，可就是没有哪个说的是宋朝抗金将领，有关的文献也没找到，所以这个故事的真假也无从判断。愚顽斋主人对此又是写了“留待后人考证”，从这一点来说，这个治史态度确实不好。不过这个故事很可能是愚顽斋主人杜撰出来的。可能是考虑到避嫌之类的缘故，愚顽斋主人对砚灵的记载挺多，但是没有什么体现自己观点的地方——这与本书记载的其他妖怪有很大不同，或许有些武则天树无字碑的意思。

    我说出了我的判断，指南翁嗤之以鼻：“这还无字碑？你不觉得他选的故事全是正面的吗？欲盖弥彰，春秋笔法罢了！”

    我又问他：“你听过什么关于砚灵的负面故事吗？”

    指南翁想了一会，说：“有的。据说曾经有个账房先生，每天晚上都要算账到很晚。有一天，家中砚台突然化为一个黑衣女子，媚色动人。账房先生禁不住诱惑，与之交合，之后就沉溺其中，以致错误百出，最终被东家辞退了。”

    说完，他加了一句：“我也是听说。”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刚刚的故事是编出来的，加上这句才是真正的欲盖弥彰。

    我又问他：“为什么关于女妖的负面故事都是勾引人呢？”

    指南翁摇头：“不尽然，也有害人的。妖怪嘛，不为名不为利，所求无非‘命’、‘情’二字，所以这些也没有什么特别。”

    他又说：“再说了，写这种东西不是有人爱看吗，这种野史总不至于通篇经史子集仁义道德吧？哪有人看。”

    “可是这个账房先生怎么碰得到砚灵呢？”我又追问。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该内容回复后可见）

    黄雨潇似乎抓住了指南翁的漏洞，大声提出：“上回说到千花的时候，你不是还赞美这种行为吗？“

    指南翁说：“这个对于他们人类来说是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不觉得这段爱情本身有什么不妥。账房先生与砚灵是基于爱情而发生的关系，这有什么不妥？至于因为沉溺爱情而记错账，这是账房先生自己的渎职，与爱情本身无关。”

    黄雨潇一下子兴奋了：“所以这不能算一个关于砚灵的负面故事对不对？”

    她抓住了指南翁的漏洞，欣喜的表情溢于言表。

    面对黄雨潇的咄咄逼问，指南翁只是很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过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所理亏，又说：“反正故事是这么个故事，爱怎么看在你们。”

    我和黄雨潇都没有接话，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指南翁也并不很想就着这个话题展开，坐回了书架上。突然终止的话题让气氛有点冷清，我坐到床上玩着手机，黄雨潇走过去继续翻看《盛世百妖集》。

    有点困意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来自瞿清鹤的消息：在吗？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回了一个：在。

    同样是“在吗“，来自她的总是让我瞬间清醒。

    瞿清鹤：我多了一张电影票，明天下午四点的场，看《百妖物语》，你去看吗？

    这样的邀约实在令人心动。我回复：好。

    瞿清鹤：那好，就在海峡影院，很近的。三点半的时候先到洛梵妮见面怎么样？

    我：好。

    虽然觉得只回复一个“好”不太对劲，但我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我抱着手机等了好久，她也没有再发回消息，于是我将手机锁了屏，随手扔到床上去了。我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黄雨潇瞥了我一眼，问：“为什么你一直傻笑？”

    我并不觉得自己在笑——或许只是不自觉咧着嘴而已。我调整了一下表情，挠了挠头：“没什么。”

    黄雨潇做了个鬼脸，挑了挑眉毛，问：“啊，我猜到了……上次那个女生约你出去玩吗？”

    我不太懂为什么她能猜的出来，但是既然已经被猜出来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这事本身就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我点头：“对啊，明天下午，去看电影。”

    黄雨潇有点失落：“那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我又点头。

    黄雨潇靠在椅背上：“那我岂不是很无聊？一个人在家里对着……”

    她没有往下说，但我也能猜到她要说什么。她随手翻着书，但从翻书的速度来看她并没有真正在看。窗外传来几声鸟叫，黄雨潇合上书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并不能见到的鸟。这个样子看起来多少有点可怜，我坐起来，讨好似的安慰她：“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叉烧包行不行？”

    黄雨潇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但我觉得这算是同意了。

    有了上一次约会迟到的经验，这一次我提前买好了奶茶等着她来。等的时候有点无聊，我就上网去查了查《百妖物语》的内容。这部电影选用的演员全是些流量担当的年轻演员，网上褒贬不一，评论区也吵得挺激烈。评论区逛完，我也知道了大致的剧情。这种讲到妖怪的故事，剧情无非就是有一个人或者妖无意间得到了什么能够改变人界与妖界秩序的神器，一时间人类与妖都想抢，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反派大boss；主角在一开始都是被虐，后来有了神器的加持逆袭boss，维护了世界和平。

    这种题材没什么新意，一半的观众冲着主演的颜值一半的观众冲着华丽的特效，这就注定了这部好评度不高的片子票房却不会差到那里去。

    瞿清鹤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五分钟，见面之后我将事先买好的奶茶递给她，她向我道谢。

    她喝了一口之后，很惊喜地看着我：“哇，你好细心！”

    “嗯？”我不明所以。

    她指着奶茶说：“奶盖红茶。我上次也是喝的这个。”

    我笑着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实际上我买这个只是单纯因为我也正好喜欢喝罢了。瞿清鹤冲我微笑一下，对我说：“走吧。”

    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四周人来人往还不时有妖怪经过，而身边还有个挺好看的女同学一起散步，倒也算是个不差的体验。有几次我有一些莫名的冲动，想要拉起她的手。

    我们去了一个城市广场，一楼是充满奇异香味的化妆品区。从电梯出来之后就可以闻到爆米花的香气——电影院的标志一定是昏暗的灯光与爆米花的香气，金黄色的灯光照着金黄色的爆米花，满满的全是卡路里的味道。

    我有问她要不要爆米花，但她表示自己最近嗓子不舒服，拒绝了。实际上我是自己想吃来着，但她不吃我一个人吃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我只好强忍欲望了。入场检票的时候检票员面无表情地递给我3D眼镜，他的冷漠这似乎预告了这次观影体验不会太好。等我们坐在位置上之后，我又后悔没有去买爆米花。

    不过我坐都坐下了，我也懒得再站起来了。我津津有味地看着片头的汽车广告与消防安全宣传片，等待电影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