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下，黑漆漆的洞里，雨水混杂着泥土还在往里灌。

    小六头顶上方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它卡在石缝里，这才挡住了掉落的碎石。小六满脸血污，早已看不出模样。他趴在地上，闭着双眼，腿部被石头压住，左臂也受了伤，有气无力，动弹不得，但他的右手拿着块儿石头，一直有规律的敲击着岩石。他牢记冯老爷和老贺平日里对他的交代，没有放弃求生。

    “小六，小六，能听到我说话吗？”李木北寻着敲击声音询问。

    “六儿啊，六儿！我是你老贺叔，你说话呀！”老贺着急地喊着。

    小六听到外面的喊声，睁开双眼，稍微振作精神。

    “老贺叔，老贺叔…”

    矿难发生的那一刻，一切都太快了，小六还在走着，还在想今晚吃些什么，突然脚下的土地震起来，地动山摇，再反应过来时，小六已经被困在石洞中。他很坚强，一直拼命想活下去。他拿着石头不停地敲，从满怀希望，到一点点没了力气。他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终于，他听到了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老贺叔，呜呜呜…”小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哭出了声。

    搜救许久，终于听到小六的声音，冯学桥心头一热，泪水涌上来。

    李木北控制情绪，关切询问：“小六，你里面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受伤？”

    小六哭着说：“里面都塌了，我的腿被石头压住了，动不了。”

    “好，你别着急，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你告诉我，周围环境如何，是否有稳固点？”

    “不太好，头顶石块儿大岩石，不知道会不会塌下来。旁边都是碎石头。”

    小六越说越激动，用手向外伸，触碰到周围的岩石，小石头滑落，差点砸伤小六。

    李木北听到里面的碎石声，安抚小六：“小六，你不要乱动。”

    “六儿啊，你别乱动，听到了没？老贺叔一定把你救出来！”

    小六哭泣：“老贺叔，救救我…”

    冯学桥擦了擦眼泪，沉声说：“老贺，救人吧。”

    老贺站起身，看了眼李木北，对冯学桥说：“学桥少爷，旁边没有能施救的地方，只有上炸药炸开。从那边炸的话，几个小矿连在一起，结构复杂，弄不好容易把矿都毁了。要炸，只能从这边动手，稳妥一些。但是里面的环境咱们不熟悉，炸药会不会引起连锁反应，加剧伤害，这个咱都没法确定啊。”

    冯学桥：“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老贺无奈摇头。

    李木北见状，说：“从这边也可以，炸药的计量把握好，应该有机会，我粗懂一些，可以试试。”

    老贺看冯学桥，向他请示，毕竟李木北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冯学桥点头，向李木北郑重抱拳“多谢李先生！”

    矿工们把炸药拿来，老贺跟着李木北在一旁准备，看他精确的计算着用量。

    老贺：“老贺斗胆问先生，您之前在矿上工作过？看您对这一切如此娴熟。”

    李木北：“小时候跟着家父了解过一点。”

    老贺点头，他见李木北不愿多说，也不多问，只连连道谢：“先生，我先替小六谢谢您了。”

    李木北安放好炸药位置，又交代好小六需要做的准备和注意事项。

    李木北搓着双手，有些紧张，他转头和冯学桥对视，冯学桥坚定地看着他，说：“我相信你。”

    李木北点点头。

    所有人都退到安全范围内，目不转睛地看着。

    “开始吧。”李木北一辉手

    老贺收到指令，点燃引信。火苗如蛇，引爆炸药。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岩石碎裂，飞土四溅。

    待烟雾稍散，李木北几人上前查看。只见一堆碎岩石后面是一个小洞，已经能容一人匍匐通过。

    老贺：“太好了！成功了！”

    老贺跑过去，趴下向里看，只见洞口深处角落里小六胳膊蜷缩一团，护住头部。

    “六儿啊，六儿！我是你老贺叔啊！”

    李木北和冯学桥也走过来。

    李木北：“小六，怎么样，还好吗？”

    冯学桥：“小六？小六？”

    小六被炸得双耳轰鸣，慢慢才恢复，隐约听到人声。他拿下胳膊，双眼被洞口射来的亮光刺到，被困在黑暗中太久，小六这才知道光那么亮，那么好看，光是希望，是生命的力量。

    小六哭喊着：“老贺叔，我在这儿，我没事，老贺叔，快救我出去。”

    冯学桥看向李木北：“现在怎么办？”

    李木北沉声道：“我进去。”

    “不行！”冯学桥一口拒绝，“还不知里面什么情况，安全无法保障，李先生不能进去。”

    老贺：“是啊，会不会一会儿出现二次坍塌都不一定呢，太危险了。”

    “总得有人进，别人进就不危险了吗？再说了，我进去能观察结构，想施救方法，万一真发生意外，我也更懂自救。学桥少爷，别犹豫了，救人要紧。”

    冯学桥沉默不语，许久才开口：“注意安全，我相信你。”

    李木北笑着点头。

    做好防护，带足设备，李木北从洞口钻了进去，许久不见人出来，冯学桥一遍一遍地呼喊确认。

    “李先生，到了吗？”“李先生，没事吧？”“还好吗？”“李先生？”

    李木北艰难前进，又不得已一遍遍地回应着，被搞得哭笑不得。

    到达之后，李木北确认了小六的状况，又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营救办法。

    待他往回返，快到洞口时，一侧岩石突然滑落，引发二次坍塌。

    冯学桥眼见李木北消失在眼前，他不顾老贺的阻拦，发疯似的飞奔过去，关键时刻一把握住李木北的手，把他从一块正在下落的岩石板下拽了出来。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出废墟。冯学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于一个初见的人，一向冷淡的自己竟多次一反常态，甚至不惜以命相救。那一刻，冯学桥只知自己根本来不及思考，瞬间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失去他。

    工人们将二人扶起，李木北爬起来，双眼冒火，恶狠狠地捶了冯学桥一拳，雷霆大骂：“你他妈的疯了吗？！”

    冯学桥摔了个趔趄，他坐起来，吐掉嘴里的血，看着李木北笑，没说话。

    工人们没一个人敢说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木北冲过来，一把抱住冯学桥，眼泪奔涌而出。

    冯学桥捶了他一拳，笑着说：“我相信你，你不相信我啊。”

    一旁几个工人看着，感动不已，默默擦了把眼泪。

    二人调整好情绪，相互搀扶站了起来，再次到洞口观察情况。

    李木北愁眉不展，说：“这儿进不去了，也不能再炸了。但我刚才看了，另一边接连处够牢固，可以从那边炸进去，只是有个问题，那儿地质结构很复杂，有可能这一炸，人救不出，这片矿也废了。”

    冯学桥抿唇：“你有几成把握？”

    李木北叹口气：“三成。”

    老贺一听，担心道：“学桥少爷，这…老爷不在，我们不能做主啊…”

    李木北：“此事非同小可，确实不能草率决定。”

    老贺走到冯学桥身旁，低声说：“学桥少爷，这片矿是冯家的命脉，人救得出还好，若救不出，又废了这片矿，实在是…依我看，不如稳妥一些，冯老爷一向厚待工人们及其家属的。”

    冯学桥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人就直接放弃，不救了吗？”

    老贺：“不是不救，而是…哎…”

    李木北说：“我刚才看了，小六的腿伤的很严重，即便救出来，腿也保不住了。”

    老贺：“小六家穷，家里还有三个哥哥，大哥生病，如果再多一个残疾人，那…但如果能得到一大笔钱…”

    老贺没有再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其中之意。

    冯学桥大吼：“我是冯家少爷，出了事我顶着！救人！”

    老贺被吼得一哆嗦，但他知道冯学桥并不是这个矿真正的主人。真出了事，他是冯家少爷，顶多挨骂，不会怎样，但自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责任重大，他实在承担不起，于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冯学桥气得一脚踹向老贺，“他妈的我说话不好使吗？”

    正在这时，一道女声传来。言辞凌厉，不容置喙。

    “我已经得到冯遇之老爷的允许，救人！”冯槿砚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来，“我刚刚给冯老爷打了电话，说发生了矿难，他说祥老爷不在，这儿我可以做主！我现在命令你们，救人！”

    冯槿砚穿着旧工服，磕磕绊绊跑过来，差点摔倒，被李木北接住。

    她站起身，一张俏脸现在竟是威严霸气。

    老贺爬起来，点头称是。

    冯学桥也顾不得多说，一个眼神，李木北会意，走到一旁计算炸药量。

    无人注意时，冯槿砚给冯学桥使了个颜色，冯学桥知道是她撒的谎。

    老矿工站在远处一直没说话，这时，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缓缓开口：“冯少爷，我是小六子的师傅，从他入门就带着他。这孩子好啊，勤快又孝顺，整天师傅师傅的围着我转，时间久了，我都把他当成孩子了。我现在恨不得啊，是我在里面，我这把老骨头了，活够本了，可小六才十五岁啊！要不是替我收尾，他也不会…”老矿工老泪纵横，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老先生…”冯学桥出手阻止。

    “您是好人，我知道，但我们都不能替小六做决定啊…”

    冯学桥叹口气，无力地垂下头。

    “小六说话了，小六说话了。”

    一个小矿工趴在岩石上，呼喊着。冯学桥几人匆忙赶过去。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学桥少爷…”

    “哎，我在，我在这儿。”

    “咳咳咳，学桥少爷，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小六你放心，我是冯家少爷，我能做主，一定把你救出来。”

    “学桥少爷，我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我的手好痛啊，头也好痛…咳咳…”小六有气无力。

    小六半个身子被石头压住，一块碎石直插进腹部，血流不止。

    “你别说话，保留体力，我这就救你出来。”冯学桥眼圈泛红。

    “算了吧，我不想以后都是个废人。学桥少爷，求你了，别救我了。”

    冯学桥声音颤抖：“小六，我命令你，不准放弃！小六！”

    “求您，把我的东西都送到我家里去，还有钱，都给我大哥。让他好好治病。”

    老贺和老矿工几人都泣不成声。

    冯学桥哭着说：“小六，小六，不要，我能救你出来，相信我。”

    小六呼吸越来越困难，气息渐弱：“好疼啊，我不想坚持了，好累。”

    冯学桥发疯般地挖着石头，手指渗出鲜血：“小六！小六！”

    “好困…”

    小六闭上了眼睛。不论大家再怎么呼喊，小六都没有回应了。

    冯学桥嘶吼着，一拳捶在岩石上，血顺着岩石流下来。

    “都怪我，要是一开始不为了顾及这些矿，从那边开始，也许就能把小六救出来了！都怪我！为什么我不敢做主！为什么！”

    “哥，你别这样…”冯槿砚上前阻拦，被冯学桥掀翻在地。

    李木北见状赶紧走过来，扶起冯槿砚，检查她没有受伤，看冯学桥还在一拳拳捶着岩石，李木北怒气冲冲走过来，强硬暴力地拦住他，“你只是个少爷，做不得主，怪你什么！”

    冯学桥被当头棒喝。

    “是啊，我只是个没用的少爷。”他颓然倒在一旁，任雨水打在脸上。

    冯学桥原本就性子冷淡，对冯家的产业也从未生过觊觎之心，可经历这一切，他第一次意识到权利的重要性，他第一次开始无比的渴望拥有权利。

    雨还在下着，但很多事从这一刻起，已经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