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目标!”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列克星敦正缓缓前行，同时操作远处的机群。与往常不同，她现在身负的一套崭新装备，是流动着蓝纹幽光的纯白底色舰装。

    远海上空，就在松散阵型的机群正前方，一艘艘也在游弋的紫黑身影愈发清晰。

    “开始进攻。”

    “收到。”晓军的声音传来，列克星敦即刻调整，隐在同色云天间的蓝白机群上下错开，队内相互靠拢，很快组成数个小组，从不同方向先后朝海上的目标扑去。

    深海支队反应迅速，乘着天上嗡鸣靠前的十数秒间，支队阵型也随之变换。

    环成轮型后，由内圈的两艘轻巡洋舰牵头，外圈的驱逐舰随之一齐调转炮口，朝空中吐出密集的弹幕——

    先行降低高度的鱼雷机队首当其冲，在各型中小口径炮火压制下，于进入投弹距离前便已有数架受击折损。

    列克星敦还想调整方向，但几次拉起再入都会被密集的弹幕针对。几次尝试无果，而从高空两处进入的轰炸小组也即将进入位置。

    没有办法，她便让鱼雷机组迅速进行投弹，把注意力放到正俯冲而下的轰炸机群上——

    “……专心，列克星敦。”在一小段低调的噪音后，晓军的提醒传入列克星敦的耳中“在炸弹丢下去前，都要盯紧你的目标。”

    “是!”

    下一瞬，少女的视线，从被浪花扑打的海面上，转到于黑烟包裹的遥遥天空。且眼前的光景，正在迅速靠向方才所见蓝白水面。

    而就在列克星敦把操作视线转到俯冲轰炸机上的时刻，她眼前迎来一黑，伴随一声被削减声调后的爆鸣声。

    在电子噪音中，她即刻切换到另一架尚存的小组长机上，继续操作投弹……

    而另一处空旷的房间里，在一堆电子设备与屏幕包围的座位中，晓军正不紧不慢地敲击身前的键盘输入指令。

    数个屏幕上的显示窗口随之而动。其中一个屏幕里，其间最大的窗口中，列克星敦的视野、舰装情况和操作记录等皆一一陈列；而另一侧的屏幕里，整齐的列表中排着“模拟轻巡01”、“模拟驱逐01”等等绿光标识。

    输入指令完毕，晓军稍微侧首，目光向前。在操作台正对的长长白墙上，镶着一面厚重的方形玻璃窗，其外便是那“战火纷飞”的“蓝天蓝水”——

    螺旋桨的残影与嗡鸣，炮弹的烟火和轰鸣，不断冲击少女的耳目。而逐步拉进的海面，跟那余光一道，把她的视线拉长。明明转瞬就会撞到的水面，却仿佛在不停远离，永远无法到达。

    “嘶…呼——”

    列克星敦樱唇微张深吸一口气，露出轻咬的银牙“我可以、我可以……”她尽力稳住情绪，将拟出投弹准星套中深海的舰影。

    眼中那各个渐渐发大的晃动投影，以及那愈发密集的爆炸黑云，让她不住地双眼轻眯……

    【“再准一些!你是瞎了吗？”】

    在那一团团迸发翻卷的滚烫黑云，将列克星敦的视线几乎占尽……

    【“不合格!你这样也算航母吗？!”】

    再想拉动机翼，解锁航弹之时，能回应的，只有回荡在茫茫漆黑里的刺耳噪音……

    “提督大人，铃兰大人和夏雾小姐来了。”

    图灵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晓军回道“统计好今天的模拟情况，之后发到我那里。”

    “是，提督大人。”

    晓军微微站起身，透过玻璃，遥望下方那道身影。少年有些苦恼，挠挠脸颊，边道:“图灵，今天…就这样吧。”

    在皮兰港区码头边上，那座新建两层的钢筋水泥内沿着整备间拔地而起。中午已到，从食堂出来，铃兰带着夏雾直奔此处。

    经长长过道，拐上二楼。推开楼梯口边上的大门，映入她们眼中的，是一位被各种设备与屏幕半包围住的短衣少年。

    “喂，别玩了。该吃饭了喂!”铃兰对着他喊道“今天可是我铃兰亲自来给你们送饭，还不速速过来谢恩!”

    “嗯…马上。”晓军的声音有气无力，从一堆屏幕里探出头来，对铃兰她们点头示意。他喉咙有些干涩，让那本就比较沙哑的声音更难让人听清。

    铃兰边吩咐夏雾去隔壁休息室摆好饭菜，边走向晓军所坐的操作台。透过那层厚重玻璃窗，她清楚看着那片安静海天。以及那正立于蓝水中央的，一道束起亚麻长发的高挑倩影。已是全副武装的她微微颔首看着水面，垂散的刘海盖住她的蓝眸。

    “一上午七场？!”撇了一眼晓军的屏幕，铃兰不禁叫道“你们是不会累的嘛？!”

    “是她要求的，我也拗不过。”晓军回身耸耸肩。又长吐口气，按下按钮。铃兰与列克星敦眼前的天云突然停止流动，再是闪动几下，周围的白墙露出。抬脸向上，只见那晴朗天空被白色天花板取代，以及环绕排布的投影仪阵列。

    少年又低头向桌子前，握住话筒道:“咳咳、列克星敦，模拟演戏结束。”

    “司、司令官，我还可以继续……”

    “列克星敦，该休息了。”晓军的沙哑声音很是柔和“你先到整备间，我等下过来。”随后对铃兰点头示意，便先到休息室卫生间整理一下，顺道和夏雾打打招呼。

    铃兰举手回应后，转过头看回操作台:大小屏幕里发出令人眼花的辐射；以及都不用上手去触摸，就能感受到的散热微风。让铃兰不住摇头感叹:“这小子也是不知道累啊……”

    他们回港时，港区新建的室内模拟池也刚好到调试的最后阶段。晓军说刚好，他正要对列克星敦进行“特训”，用也权当给场地做测试了。再找几位舰娘来进行几天的测试后，模拟演习场便可正式运行。

    同时，按晓军的要求，说什么“要能不依靠图灵进行独自操作”。铃兰当时还有点懵，这除非他自己是机器人吧，不然这控制室那么多要操作的地方，不靠图灵咋忙得过来？

    但毕竟他的要求如此，商议一番后，既然要就做吧。把训练场的控制室简单粗暴的“集成”了一下，搞成了现在这个屏幕键盘怼脸上的半包围式操作台。

    铃兰敲动键盘调出数据，左右扫扫屏幕上显示的不同数据。感受到那穿到指尖的燥热，她又侧首对通往休息室的门吼道:“喂，这才第一天，你们那么激烈的嘛？温柔一点好不好!”

    而现在看来，该担心的不是晓军，而是设备的散热问题，不然不够他折腾……

    “哈啊、哈啊……”列克星敦回到池边，疲惫的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整备间，有些茫然地坐在长椅上。

    砸了…我搞砸了……

    回港前，司令官就在尝试改进自己在作战方面的缺陷:从皮兰号上的头盔，到模拟训练场的全新模拟技术；由先前的战例复盘，再是晓军亲自操作参与攻防对抗……

    即便这第一天的演戏总结还没出炉，亲自参与模拟的列克星敦也能清楚明白自己的表现，别说进步了，后面两场的结果简直惨不忍睹。

    最后在结束时，晓军在通讯里的温柔声音，却让列克星敦这起了别样的思绪——

    我…让他失望了吗？

    伸手摸过保温杯仰头喝下，流入嘴里的凉水却不足一口。应该是之前休息间隔时，自己就喝了大半，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和司令官要求继续，就忘记接水了。

    (我也想打中目标啊，可为什么…在关键的投弹时刻，我总会不自觉的退出控制视野呢？）

    列克星敦看向几座长椅中间，靠在墙边的饮水机，想站起去接水。

    (休息一下，之后请求司令官继续吧。)

    但从双脚双腿开始，一股昏沉的酸麻苦意在她坐下的那一刻便迅速蔓延，被剔透水滴遮住的眼睛也微微发疼。

    “咳——咳咳、咳!”被呛到的燥热喉咙吐出干咳，刺痛感在略感麻木的脸上传开，她急忙抬手轻捂口鼻，但没能止住，连续的咳嗽让她不住弯下腰——

    【“再打准一点!看看你们的成绩!”

    “你们的眼睛是瞎了吗？啊!”

    “帝国花大价钱造你们、养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帝国的吗？!”……】

    “列克星敦!”晓军的声音从整备间的另一侧出口传来，接着就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列克星敦刚想强压咳嗽起身，可还没缓过来，他就已经走到身边了。

    “坐下坐下。”晓军拿过那被抓得微微变形的保温杯，看着手里的水瓶眼神一滞。随后赶紧扶住列克星敦的身体，让她慢慢坐起身“慢点慢点，能坐起来吗？”

    “咳咳——司、嘶……”

    “好好、先别急着说话。”晓军先安抚少女，并支撑她坐正。一手放在其身前半空随时做扶，另一手在其后脖处顺着背脊上下轻抚:“慢慢来、别着急，慢慢调整呼吸……”

    她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上午的七次模拟也没对她的体能有多大消耗。列克星敦很快便缓过来。列克星敦咽口唾沫，轻轻点头:“我…我好多了，谢谢司令官……”少女慢慢坐直，“嗯，诶、别动。”晓军拿过她的毛巾，慢慢帮其轻拭汗泪花脸“我先帮你擦一下。”

    “来，慢慢喝。”晓军又从身后抓过保温杯，列克星敦伸手接过，杯里不知何时又装有了小半杯的温开水。

    轻抿一口后，列克星敦便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向晓军。而少年自开始就清楚感受到她那逐步上升的紊乱思绪，片刻后，他缓缓蹲下，抬脸看向那精致的俏脸侧面“好些了吗？”

    “额嗯!我好很多了…谢谢司令官!”列克星敦旋即回首点头作应。看那飘忽不定的视线，晓军对自己暗叹口气，又道:“不好意思，列克星敦……”

    “诶？”

    “这段时间，一直在让你连轴转。”晓军缓缓站起来，沙哑的声音更显低沉“出海远征、场地测试，再到现在的专门训练…都没能让你好好休息。对不起，这是我安排上的失误。”

    “不不、没有，司令官。身为舰娘，这是我该做的。”看到晓军的满是歉意的表情，列克星敦更不是滋味，也急忙站起。

    “我、我还能继续训练，司令官。”列克星敦赶紧请求道“下午、晚上，我都可以司令官……”

    “好了好了。”晓军打住她的杂乱思绪，稍加思索后道“我们打了七场，而且已经中午了，等下你去泡池子，我检查一下舰装。”少年又回身指指二楼休息室的方向:“然后我们一起吃饭，就在二楼。之后你就回去宿舍睡觉，好好休息。后面几天听我安排，好吗？”

    “是，司令官……”列克星敦颔首低眉回应，晓军还微微搀扶着将她送出一小段路，但少女实在不想让少年看到她自己如此柔弱的样子，很快松开手，在少年目送下走进淋浴间。

    之前还在皮兰号上用头盔模拟进行测试时，列克星敦的模拟成绩就不理想，乃至是说下滑明显。那时晓军估计是因为她还不熟悉，且站定来进行模拟战斗和实际操作的环境确实相差甚远。

    而现在回港，用上了工程局全新的技术，以更好模拟实战环境。但列克星敦的情况仍未改变，甚至在心浮气躁的后几次中更加糟糕。

    (“很明显，她还是在…‘慌’，手抖眼睛抖。)对方在晓军身后冒出(“每次投弹都是如此，在你点破后就更加严重了。”)

    (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唉，心病难除啊……”)

    (那必须对症下药。)

    沉默片刻，对方又在晓军面前慢慢摇晃，边碎碎念道(“诶、你是提督啊，调查自己舰队里的舰娘履历那不简单？”)

    (啊…你是说？)

    (“就像写论文要调研过嘛~看她经历过什么，导致了现在的心里障碍。”）

    “哈，论文、咳。”晓军不禁脱口而出又赶紧打住，握拳抵在上唇处(但最后我们毕业的时候也没要交论文……）

    (连开题报告都没做呢，就被丢到海牙岛去了。那教官瞎唬人，让老子白担心一场。)

    (“嘻嘻，但论文要做什么你是学了的，也写过点小论文了。”）对方开始环绕着晓军，轻声念叨(“反正你现在，就是要去解决她的心里障碍嘛……”)

    从建造、训练到下水，再有服役后的各种战斗演练，她们的生活情况，思想精神状态，对舰娘的每个环节进行调研。

    找出是何种原因，让这些立于海上的勇猛女战士精神颓靡、自暴自弃，乃至于自寻短见……

    现在所遇到的，不正和构思过的论文，完全契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