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东逝水

10、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奋斗就是生活,人生惟有前进——巴金(*见注)。

    人生是一座山,重要的不是它的高低,而在于峻秀;

    人生是一场雨,重要的不是它的大小,而在于及时;

    人生是一个谜,重要的不是它的谜底,而是它的无常!

    初夏,阳光灿烂,绿色的田野,金黄色的麦子,微风中,传来阵阵布谷鸟的叫声......

    突然,风起处,下起了冰雹,泥泞的土地上到处散落着被冰雹打落的麦穗......

    转眼春去夏来,离1978年高考的日期越来越近了。

    我和Y的话题也越来越多地谈论高考的事情。

    一天,我从我妈学校出来,又去看Y,闲聊中,Y一面打字一面关心地问我:“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坐在她身边,满怀信心地回答。

    “有把握么?”Y不放心地问道。

    “有!”我断然地回答:“如果再考不上,这辈子就不结婚了!”为了表达我的必胜信心,我又加了一句。

    在那个年代,对每一个人来说,结婚可是人生头等大事!因此我们常常以此起誓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Y听了,停下正在打字的手,转过身来,用充满疑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观察我说这话是不是认真的,然后又转回身去,低着头继续打字。

    半晌,Y轻轻地问道:“如果考不上,真的不结婚了?”问的时候她没有看我,但明显有点忧心忡忡。

    我突然感到我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因为虽说我和Y二人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我们彼此间都知道我们二人之间的交往到底意味着什么,特别是我,已经开始在憧憬将来和Y结婚后如何双宿双飞的场景了。

    于是我忙笑着安慰她道:“不可能考不上!”

    “再说,现在即使是做和尚,也是需要大学文凭的。因此如果我考不上大学,这要做和尚也没有地方收啊!”我见她依然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于是就打趣道。

    我没有说谎,当时如果要做和尚,还真的需要是佛学院毕业的。

    Y听到我这么幽默,噗嗤一声笑了,再次停下打字的手,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你真幽默!说正经的,真的这么有把握?”

    “有!”我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不能失败,也不会失败!”

    Y听我这样说,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凝视着我,但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欣慰和赞许。

    不过,我说的是真话,这半年来,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还有来看她的这半小时,我所有的时间都在复习高考,连星期天也没有放过。

    加上我妈在向明中学,那可是当时上海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每天我在我妈所在的办公室,有问题了,马上可以去问老师,这样的条件也绝对不是大多数的人可以有的。

    包括,我这个人可能天生就是一个学理工科的料,数理化对我来说不但不枯燥,反而让我在每解出一道难题时会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成就感,因此我在高考复习的进度上远超一般的人,所以这次高考我是志在必得!

    黄昏,夕阳已经西下,上海复兴路,老湾区少年宫门口,昏暗的路灯透过路边的法国梧桐树叶有气无力地射在人行道上,一个理着平头的男孩和一个梳着马尾巴的女孩——这是我和Y,说笑着从少年宫大门走出来相互扬了扬手,各奔东西离去......

    然而,这世界上:

    很多事,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

    很多东西,不是你要,就能得到的;

    很多人,不是你留,就能留住的。

    1978年的第二次高考,录取40万人,报考人数却创纪录地超过610万人!

    因此,国家不得不采取更为严格的筛选措施——发了一个通知:

    1)限制报考的年龄——超过28岁不能报考;

    2)要进行体格检查,体检不合格的不能报考,并特别列出有五种慢性疾病的人不能报考——这第一种就是慢性支气管哮喘!

    不幸的是:我从小就得了慢性支气管哮喘,因此国家发的这个通知让我犹如在一个长长的隧道中刚刚看到洞口的曙光时突然又遇上了塌方!

    我知道,我来到了人生的关键节点处,但怎么办呢?国家的规定我没法改,而我自小就有慢性支气管哮喘也无法回避!

    于是我来到了高泰电讯组的医务室,准备去找周医生商量。

    说是医务室,实际只是在老式居民楼的天井里的一个不足6平米的冬冷夏热的违章建筑:

    医务室内四周的墙壁简单地使用石灰刷白了一下,屋顶吊着一只40W的日光灯。

    对门靠墙放着一个上半部是玻璃门的柜子,柜子里整齐地排列着病历卡;

    门的左侧也放着一个上半部是玻璃门的柜子,里面有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药品、体温计等;

    门的右侧,是一张陈旧的单人办公桌,桌上放着一个血压仪,还有一瓶蓝墨水和一瓶红墨水,周医生面对着门坐在这办公桌的后面。

    周医生是个68届的初中毕业生,毕业后去了农村插队落户,后来队里看她是个女知青,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那时中国农村中的普遍文化程度连高小毕业都不到,因此就让她当了一个“赤脚医生”。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什么是“赤脚医生”了。

    “赤脚医生”是上世纪60~70年代中期开始出现的名词,指的是没有固定编制,一般经乡村或基层政府批准和指派,受当地乡镇卫生院直接领导和医护指导的有一定医疗知识和能力的医护人员。

    他们的特点是:亦农亦医,农忙时务农,农闲时行医,或是白天务农,晚上送医送药的农村基层兼职医疗人员。

    “赤脚医生”的出现,在当时一定程度上解决和缓解了我国广大农村地区缺医少药的问题,他们在广大农村地区普及爱国卫生知识、除“四害”、根除血吸虫病等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

    “赤脚医生”中的代表人物叫王桂珍,她是电影《春苗》的原型,除得到国家领导人的多次接见外,还曾登上天门城楼参加建国20周年庆典,代表中国参加在日内瓦举行的第27届世界卫生大会并作发言,1977年发行的上海壹市斤粮票上还有其肖像。

    而“赤脚医生”的这个名称,是1968年9月,当时中国最具有影响力的杂志《红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从“赤脚医生”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的文章,然后文章在全国内各大报刊被纷纷转载,于是“赤脚医生”的名称就此走向了全国。

    周医生就曾经是这样的一名“赤脚医生”,后来国家出台了知青返城的政策,周医生就回到了上海,被分配到了我们高泰电讯组,并当了医务室的医生。

    来到高泰电讯组后,由于我是“砂头组”的组长,当时在高泰电讯组里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同时我待人随和,很有亲和力,加上我经常去她那里看病,因此她和我走得很近。

    恢复高考了,周医生也想去参加高考,她想去考医学院,由于当时我在高泰电讯组中的高考复习进度是最快的,因此她在自学中遇到了问题,就会来问我,而我也总是不厌其烦地会帮她解答,因此她和我的关系就更好了。

    “X,看病啊?”,周医生正在埋头叠纱布,见我走进医务室,就抬起头来热情地招呼道。

    我见周医生问我是不是来看病,就摇摇头,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周医生见我摇头表示不是来看病,又唉声叹气的,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为了高考体检的事,是吧?!”

    周医生猜对了,因为高泰电讯组中想去参加高考的不光是我一个,因此因为体检问题去找她的人自然多了去了。

    “是啊!”我点点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周医生见我说确实是因为高考体检的事,于是就走到柜子前,翻了翻,找出了我的病历卡放到了我面前。

    我来找周医生,确实是要拿我的病历卡,因为国家规定,去参加高考体检,必须带上自己的病历卡,但我也并非全因为此,我还想来找她商量商量这高考体检的事该怎么办?

    我拿过我的病历卡,无精打采地翻了起来,里面满满的都是我看病的记录,在这些记录里,绝大部分都是我来配吃支气管哮喘的药的记录。

    周医生见我垂头丧气的模样,知道我的心思,就用一种替我抱不平的语气说道:“这高考为什么要体检呢?”

    “不知道。”我摇摇头答道,实际上我知道国家这次高考要体检是因为报考的人太多了,要先筛掉一批,而我说不知道,实际上是想说为什么我的运气就这么差,遇上了这样的事呢?

    “现在很多人在说,这次高考的时机是最好的,因为有基础的去年都考上了,今年由于年龄限制“老三届”也都不能考了,而正规的中学生要到明年才会毕业,所以今年虽然报考的人多,但对准备充分的人来说,实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周医生见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就在一边用惋惜的口气对我说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医生的话正是国家宣布第二次高考时间后,坊间一直在流传的一种说法,因为从1977年开始,中学的教学内容恢复正常了,但这批学生要到1979年才能毕业,而在1966-1976这十年中没有自暴自弃,坚持自学数理化的,都在去年的第一次高考中被录取了,加上有数理化基础的“老三届”,也因今年有了年龄限制而不能考了。

    因此确实如周医生所说,今年是一个绝佳的参加高考的时间窗口,当然,前提是你必须已经准备好了,而我,经过半年多的日以续夜的学习,自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我去考,那是不甘心罢了,我自己也知道考上的机会很小,但如果你今年去考,我想一定能考上!”周医生见我还是没有说话,就说起了她看好我,如果我去参加高考,一定能考上,试图以此来安抚我一下。

    不过,周医生的话并没有让我快乐起来,反而让我更沮丧了!

    周医生说得没错,高泰电讯组里的同事们,我周边的朋友们,还有我妈学校的老师们,都夸我自学能力强,对数理化的领悟要比一般的人高。

    实际上,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我从第一天准备参加高考起,就感到自学数理化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能让我充满热情的事,而当时对很多人来说,自学数理化,那就是一桩苦差事。

    我对自学数理化之所以有这样的热情,是因为我从中看到了我的未来和前途!

    但现在,我却因为有支气管哮喘而无法参加高考!!

    “你能不能帮我搞个证明呢?”纠结和懊恼之余,我突然对周医生说想让她帮我搞个证明。

    “搞个证明?证明你没有支气管哮喘?那可不行!”周医生见我说要让她搞个证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是不是要让她证明一下我没有支气管哮喘这个病,于是为难地摇摇头说道。

    “不是我不肯给你开这个证明,而是你的病在这病历卡上都记载着那!”周医生无奈地又补充了一句。

    周医生虽然不同意帮我搞个没有支气管哮喘的证明,但她的口气却是对我充满着同情和无奈。

    不过周医生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是,我不是想让你帮我搞个没有支气管哮喘的证明,我是想你能不能给我开个我的支气管哮喘的病目前已经有所好转了的证明?”我见周医生误解了我的意思,就用一种商榷的口气对她说道。

    周医生听我这么说,看着我那恳切的眼神,想了想说:“嘿,这可能是个办法!”

    “你看,这上大学,说实话,像我这样有支气管哮喘的人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因此如果能有一个证明来证明我的病确实已经有所好转,是不是就可以通过体检了?”我见周医生同意我的想法,心中不免一阵高兴,就把我这几天反复在想的体检时如何为自己患有支气管哮喘辩护也能上大学的观点对周医生说了出来。

    “是啊,我想也是!”周医生点点头,表示她也赞同我的说法。

    周医生说着,当即拿起笔,给我开了一个证明,上面写着“兹证明X的慢性支气管哮喘病情已经有所好转。”然后又拿出高泰电讯组医务室的章,盖在了这张证明上。

    “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希望能有用!”周医生一面把盖章的证明交给了我一面安慰我道。

    “谢谢!太感谢你了!!”我拿过证明,嘴里忙不迭地谢道。

    就这样,我拿着我的病历卡和证明走了,有没有用?

    我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命运怎么就如此地坎坷呢?

    不过,我不会因此而放弃,我要做最后的努力!

    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气节——莎士比亚(*见注)。

    【下章看点】

    一纸高考体检的通知成了X人生道路上的拦路虎,周医生给他开的证明有用吗?他能成功闯关吗?如果不能闯关成功,那么他的人生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欲知详情,请见下一章分解。

    *注:巴金是中国当代著名的作家,巴金是笔名,本名李尧棠,2003年11月,被国家授予“人民作家”荣誉称号。他的主要代表作有《家》和《爱情三部曲》(雾•雨•电)等。

    *注:莎士比亚是十七世纪英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戏剧家,也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最伟大的文学家,当时人文主义文学的集大成者,以及全世界最卓越的文学家之一。其最著名的代表作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奥赛罗》和《威尼斯商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