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铁匠铺

第一章 纸人回魂

    “铛铛.....铛铛.....”打铁声在屋中回响。

    狭小的房屋内堆满了各种铁具,炉子黄澄澄的火光将墙壁将屋内两个人影子印在了墙上。

    老人双鬓斑白,脸上的皱纹像是干枣一样,因长年打铁裸露的小臂显得很精壮。左手握铁钳翻动铁料,右手小锤敲打,小锤每次落下,徒弟挥舞的大锤就会猛然砸下,透亮的剑胚迸发耀眼的火星,像是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小术,火候不够。”老人的声音很沙哑就像是一台报废卡壳的录音机。

    名为小术的年轻人赤裸着上身,看起来强壮而又不笨重,麻布裤子被铁炭染黑,脚下布鞋鞋底已然磨透,他好像丝毫不在意,单手拉动风箱手柄,空气灌入炉中火势瞬间变大,敲打声又密集了起来,铁砧上的剑胚子也开始成型。

    铁匠铺外

    老树根做成的凳子上坐了个中年人,脚下一地烟灰,他脸色苍白,神情有些颓废,肩上崭新的绷带还在渗出鲜血,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烟袋,却发现不知何时烟丝已经没了。

    他叹了口气,吐出一口血痰,将烟杆在屁股下的树根上敲了敲,随后用衣角擦了擦烟嘴,放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他的衣服很奇特是一件破损不堪的灰色大衣,只剩右胸前的一个徽章保留的最完整——残月缺口处镶嵌着太阳。

    中年人神情恍惚,再看向铁匠铺时铸剑已经到了最后几步,只见老人铁钳夹住橙红色的剑胚大步走向水池。

    对铸剑人来说淬火这一过程最为关键,是赋予一把剑灵魂的时刻,此前的煅、铲、锉、刻都可以经历数万次的打磨与锻造,唯独淬火只有电光火石的一次机会。

    滋~滋~

    水池中冰凉的井水瞬间翻滚,密集的气泡涌出水面,细小的黑色铁渣从剑身脱落,烧红的剑胚迅速降温褪成青黑色。

    老人将青黑色的剑胚放在厝石上磨光,吹去铁尘,剑身上照映出一张凌厉的脸。

    “你要的剑,铸好了。”老人平淡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

    铁匠铺外的中年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小术,小术接过沉甸甸的钱袋,打开一看满满一袋全是黎明币。

    他是不是多给了?

    小术望向屋内的老人有些疑惑,在村里这还是爷爷第一次带着他煅剑,真没想到能赚这么多钱,要是给村民们打犁、耙、锄、镐不知道几个月才能赚上这么一袋。

    老人没有多说话,转头走进了铁匠铺,中年男子脸色苍白了几分。

    “您别介意,我爷爷就是这个性子,一般不和别人说话。”小术略带歉意地向中年男子解释道。

    中年男子接过龙泉剑,眼神中有些许挣扎,干裂开缝的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用缠绕绷带的手拍了拍小术肩膀:

    “近几天最好不要外出。”

    看着中年人远去的背影小术有些疑惑:

    [从他有意识开始这清泉镇便是海不扬波的,哪来什么危险?不过这人看起来很奇怪,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爷爷,这人什么来头,咱为什么要给他煅剑?”小术见中年男子已经走远好奇地问道。

    “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倒霉蛋罢了。”老人说话也是没头没脑的,苏术一头雾水。

    “刘老头家还要三把镰刀,你记得打好了明天给他送去。”老爷子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苏术早已习惯,从他十五岁开始老头子便以自己身体不适,将整个铁匠铺的工作一股脑地推给他,要不是今天这个中年男子要煅剑,爷爷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铛~铛铛~

    铁锤伴随着夕阳一同落下,绽放出橘红色的晚霞。

    “小术,今晚来三叔家吃饭。”铁匠铺门口站着一个邋遢汉子,凌乱的刘海和蹿上脸颊的胡须几乎遮住了整个面部,但一身的衣服却出奇的整洁。

    邋遢汉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伸手掏掏耳朵,此时苏术也正好忙完了,擦去一身的汗渍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成天打铁有什么意思,你长得如此俊俏,不如去城里转转,万一哪个家缠万贯的富婆看上你了,那后半辈子就吃喝无忧了,你说是不是?”邋遢汉子打量着苏术某个部位,仿佛在计算他能在富婆手上撑几天。

    对于三叔苏术早就不期望他狗嘴里能吐出象牙:“要是这句话被爷爷和三婶听到了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三叔正经了不少:“好了,开玩笑的嘛。”

    “三叔你先回去,爷爷估计在村口转悠,我去找找。”

    “行,早点来,不然你三婶又要在我耳旁念叨。”邋遢汉子这才从门槛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

    当星月稀稀疏疏地散落在空中时一家人才在院子中团聚,白墙黑瓦的院子不大但很干净,不苟言笑的老人坐在上席,不修边幅的三叔不敢坐在老爷子对面就让苏术坐下席。

    “鸡汤来咯。”

    三婶端着冒着热气的鸡汤,将其放在了桌上,苏术有些惊讶,三叔三婶平时也没什么收入,经济来源之一便是那只下蛋的母鸡。

    三婶仿佛看穿了苏术的想法说道:

    “这母鸡都快五年了,这个月都没下几个蛋,还不如杀了给你补补身体。”

    在三婶的盛情款待下苏术的碗中早已装满,而一旁正伸出筷子的三叔被一个威胁的眼神制止,只能悻悻地夹起青菜叶。

    “今天洗衣服的时候,隔壁王大婶告诉我刘用才家出事了,今天还看见刘用才肩上还有伤呢。”

    三婶见苏术好像很感兴趣继续闲谈道:

    “刘用才几年前丧妻,本来就疯疯癫癫的,前几天他说他听到他亡妻在给他唱歌,这可把刘用才一家吓坏了,他们认为刘用才是太过于思念亡妻导致精神出了问题,大伙一商量就决定给他妻子王氏做个纸人。”

    刘用才看着纸人很是激动,每天和纸人形影不离,大伙也以为这事就到此结束了,可万万没想到几天后刘用才亲自跑到纸扎店让老师傅给他妻子点上眼睛,他说他妻子每天晚上都在抱怨眼睛看不见。

    老师傅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对劲,纸人哪会说话?怎么也不肯将纸人的眼睛点上,他担心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自己招来晦气,刘用才以死相逼老师傅这才将点睛的方法告诉他。

    半夜,刘用才从床上翻起来耳旁响起老师傅的话:

    “今夜子时,以血点睛,屋内东南角挂一面镜子,再将王氏的衣物压在碗底,将面粉和小米从院内撒到屋门口……”

    刘用才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掀开被褥,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纸人脸上,他用手慢慢地将纸人脸上的褶皱抚平,眼神里充满了柔情:

    “娘子,你今夜你就能看见了。”

    刘用才咬破了指尖,殷红的鲜血点在了纸人眼上,他恍惚了一瞬间,好像看见纸人笑了。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窍未临;河边野外,荒庙庄村;公庭牢狱,坟茔山林;虚惊诉讼,失落真魂………”

    刘用才的声音伴随着屋外嘈杂的风声越来越大,烛台上的火苗偏偏倒倒将刘用才的影子拉长。

    “用才~”

    温柔的女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同时在窗外响起。纸窗外人影飘过对应的烛台立即熄灭,不一会儿屋内只有刘用才手上的烛台还亮着。

    此时的刘用才已经被积攒在心里的思念冲昏头脑,他疯了一样的跑出去想要留住王氏。

    打开门的一瞬间,风声骤停,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是面粉与小米上多了许多杂乱的脚印。

    “娘子,娘子……”刘用才歇斯底里地喊着,回应他的只有深夜的凉意。

    ………

    三婶绘声绘色地将怪事讲完,苏术听得及其认真,猜到今天来铁匠铺那个颓废的中年人或许正是刘用才。

    “小术,别听你三婶瞎扯,她这就是危言耸听,人死了就是死了说不定都踏上奈何桥去喝孟婆汤了,哪来什么还魂的说法。”三叔用手抹去嘴边的油渍然后随意地搭在苏术肩上,还不动声色地擦了擦。

    三婶一听柳眉倒竖,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拧住三叔腰间的一团软肉:

    “村里人都是这么说的还能有假?还有要是你再敢把脏手在小术身上擦,我就帮你把它剁了喂狗。”

    “不敢了,不敢了。”三叔吃痛连忙摇摇手说到,苏术看见肩上乌黑的手印也是很无奈,除了打铁的那套衣服他就只剩这一件了,看来明天只能在铁匠铺里安心打铁了。

    “爷爷,三叔,三婶我明天还要打铁,先回铺子里了。”苏术招招手便离去了。

    三婶起身收起碗筷去厨房清洗,此时星月下只剩老爷子和三叔,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三叔收起了他玩世不恭的态度,凌乱刘海下双眸的浑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朗。

    “你撑不了多久了,放他走吧,他是时候去接受他的新生活了。”

    “他是我孙子。”

    两人又陷入沉默·······

    “二哥如果活着在,也不希望你为了他儿子付出生命的代价,再说二哥当年......”三叔攥紧了拳头,神色痛苦。

    “你不用再说了,在我死之前会把他送去拾月城交给我的老朋友照顾。”老爷子打断了三叔的话。

    “小术要是知道你是因他而死他会愧疚一辈子的,你又不是不了解他的性子。”

    三叔的声音愈发激动,而老人的愈发沉默。

    吧嗒~吧嗒~

    老人一口口吸着旱烟,烟杆上的火星时明时暗,思绪伴随着吐出的浓烟不知飘往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