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折戟沉沙(四)
过了片刻,宋远从屋内走了出来,姜玥看他全身冒着虚汗,赶紧拿来湿巾给他擦了擦。
“还顺利吗?”
“还好,他的寒毒已经排除,再加上我那五成功力助其恢复真气,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他现在还处于昏迷中,还需要静养些时日”。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宋掌门!”。听到此话,顾昭雪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激动地搓着双手,也顾不得和众人打招呼,就直钻进了屋。
顾沉冤见状,连忙补充道:“宋掌门、姜夫人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妹妹不懂得礼数,今日幸得您二位出手相救,否则怕是我们三人都没命了”,说着,又向二人鞠了一躬。
“诶,顾小兄弟言重了,今日若非你们仗义出手,恐怕我才是再劫难逃啊”,宋远走过来扶起顾沉冤,继续说道:“那位小兄弟还需要继续驱寒,你快去将他放置在热水中泡上一个时辰。”
看着顾氏兄妹进了内屋,宋远深深地缓了口气,对着姜玥说道:“夫人,热水备好了吗?”
“好了,我扶你去吧”。
姜玥仔细地给宋远擦拭着身体,看见几处伤口,她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水,宋远摸着她的头,安慰着说自己没事。
“我还是不明白,你二十余年的功力,就这么传给一个外人,真的值得吗?”
宋远微微一笑:“夫人,正因为我和他是外人,今日我才会做出如此选择。”
姜玥有些疑惑:“为何?”
“当时的情况你不知晓”,宋远抬头望着屋顶,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我被狂刀、天山派数人困于殿内,早已身负重伤,他们逼我交出金鼎丹和秘籍,我坚决不从,于是他们群而攻之,我应付不来只得节节败退。幸而那小子从天而降,他虽武艺一般,可却拼死以搏,拖延了不少时间,这才能等到夫人你前来相助啊。”
“嗯……原来如此”,姜玥边听边点头。
“我和他非亲非故,可他居然为了我这一陌生人,与那几大高手正面相抗,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你说,我能不救他吗?”
“这么说来,他可是你的恩公啊!”
“嗯,这小伙子有仁德之心,侠者之义,壮士之魄,我传五成功力于他,相信日后也能助他在江湖上闯荡出一片天地来,这世上多一侠者,就多一份希望,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宋远看着姜玥,眼神中透着坚定和欣慰。
……
顾家兄妹将陆侠风安置好后,正准备找宋远商量下一步的对策,只见他和夫人已在门外等候,身旁还放着一袋包袱。
“宋掌门这是?”顾沉冤不解地问道。
宋远走到两人跟前,表情肃穆:“你二人听我说,现在那群恶人还在我昆仑派内,我料他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你们带着陆小兄弟赶紧从暗门走,下山后立刻把这里发生的事汇报给重雷派张掌门和贵派严阁主。然后带上此物前去柳叶庄找我儿子宋豫悔,让他务必把这些东西交给掌门鸣玉子!”说着,将一个包袱递给了顾沉冤。
两兄妹被这一幕搞得有点不知所措,顾昭雪赶忙说道:“宋掌门,我们不能走,现在大敌当前,正需要人手,我们留下来能助你一臂之力”。
“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这里是昆仑密室,常人根本进不来。但这样耗下去也不行,还得尽快通知其它门派早做应对,这些东西也请你们帮我带出去,一定要保重啊!”
“这包袱里必是贵派重要之物,我等何德何能替宋掌门担此大任!”,顾沉冤猜到这里面装的东西应该就是金鼎丹和镇派秘籍了。
“萧望之做事不择手段,他们为了交差必定会把昆仑派翻个底朝天,迟早会找到这里,到时候你我性命不保,这些东西还会落入他们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啊!你二人既是万象八贤,又在殿内救我一命,于情于理,我岂能不信你们!”
“宋掌门,我们一起走吧!”,顾昭雪知道留在此地只能是束手就擒。
“不行,我乃昆仑派代掌门,誓与门派共存亡。我若离开,如何面对今日为保我昆仑而伤亡的众弟子!有何颜面下去见列为太掌门!”
“你们就答应了吧,否则,我昆仑派真的就没有后路了”,姜玥在一旁也着急万分,又将包袱递给了二人。
顾沉冤的眼里已溢出了泪水,他接过包袱,低着的头缓缓抬起:“请宋掌门、姜夫人放心,我兄妹必不负所托!”
“好!夫人,你快带他们从暗门离开”,宋远听到这样的回答,如释重负,示意他们快走。
几人稍作整理,顾沉冤将陆侠风背上,顺着姜玥的指点从暗门下山。
……
此时,偌大的暗房里只剩下宋远和姜玥两人,两人静静躺在石床上,屋面渗出的水不停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滴答’的声响。
“姜妹,你怕不怕?”,一个问题,打破了宁静。
“和你远哥哥在一起,我有何惧”。
“哈哈哈哈,果然是我宋远的娘子!”
“嗨,尽给自个儿长脸,我姜玥怎么说当年也是演武二弟子,要不是成了你的妻子,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堂主了吧”,姜玥有点傲娇的回道。
宋远翻身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生出一丝怜爱。“委屈你了,当初你让我不要做这代掌门之位,我没听你的,才让你陪我一起面对如今的局面,我、我对不起你”。
“过去不让你做是事出有因,但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我觉得是我错了,昆仑派有你这样的代掌门,才是乱世之幸,有你这样的夫君也是我之幸!”
“真的?”
“是真的!”,姜玥眼神笃定,又帮宋远理了理头发:“别多想了,我们在此地好好修养几日,待你伤势康复,再出去找那帮恶徒算账!”
“嗯!”,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
突然,暗房的大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绝不止二三人而已。
“不好,有人进来了!”,宋远翻身一跃,拔出利剑。
只见石门缓缓从外侧打开,屋内屋外的人眼神缓缓交汇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果然在此”,赫连定昌看见宋远,大步上前,他左看右看,不见其他人,“嘿,还有三人呢?”
“不知道!你们如何能进得此地?”,姜玥冷冷回道。
“我们吗?有你昆仑派的高人指路,进来岂不轻而易举,哈哈哈哈”,伴着长孙南木得意的笑声,从他们身后缓缓走出两人,宋远定睛一看,心如刀绞。
“陈崇朝、沈复关!”,姜玥见是二人,惊愕失措,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宋远的两位师兄出卖了他们。
“师弟,你可别怪师兄,要怪就怪掌门,你的大师兄,他把代掌门之位交于你,又传你天罡心法,却对我们这两个师弟视而不见。二十年了,师傅走了二十年了!我们两个在昆仑派的地位还不如你的妻儿,这日子看不到头啊!”,沈复关抱怨着对自己的不公。
“宋远啊宋远,也怪你自己不识时务,敢在我二人眼前接这代掌门之位,现在又独自一人对抗八大派,还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匹夫!”,陈崇朝阴阳怪气的说道,仿佛今日之一切是宋远罪有应得似的。
“哈哈哈哈……”,宋远听到此,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亢奋。
二人被这莫名其妙的大笑声搞得有点不自在,“都如此局面了,你还能笑得出来,难道是吓傻了吧!”
“哈哈哈哈,我笑你二人早已被看穿!”
“什么?”
“当初长江之游回来,师傅就觉得你二人俗心未泯,贪恋声色犬马、甘酒嗜音的生活,恐难继昆仑派之志,于是私下就告诫我和大师兄,日后只可与你二人常琐之事,绝不能委以重任。后来大师兄继任掌门之位,你二人不服,借此纵游四方,常去外域之地,其实我等早有耳闻,说你们与异族帮派来往过甚、常有私通,考虑到你俩的身份,又暂无过分之举,所以大师兄才没有深究此事,但也一直有所提防。至于代掌门的位置,就算我不坐,你二人也绝对没有可能!”
宋远轻蔑地看了看二人,随后朝着上空抱拳致礼:“今日看来,师傅和大师兄果有先见之明!只可惜我,还是太念旧情……”
陈崇朝听后气得咬牙切齿,“就算被你等看穿又有何妨?盟主已经答应我们,只要取出宝藏,昆仑派日后就交于我俩之手,你还有那个江玉海,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现在赶紧把金鼎丹拿出来,看在师兄弟的份上,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沈复关已磨刀霍霍。
“屁话!无义无耻之徒!金鼎丹和镇派秘籍早已被我给毁了,你们想都别想!”,宋远怒发冲冠,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姬无行闻此,马上令人在暗房里仔细搜查。
“宋远啊宋远,你骗小孩呢?赶快给我交出来!昆仑派内我都找遍了,你到底放在哪儿?说!”,陈崇朝继续追问。
“怪不得你二人先前阻止我下山,原来是不知道金鼎丹和秘籍的藏放位置,等着今日逼我就范,你们好生歹毒!”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别怪我不念师兄弟之情了!”,说罢,沈复关和陈崇朝就向宋远袭来,姜玥怕对方势大,也加入其中。
四人厮打片刻,宋远虽没了五成功力,可依然不落下风,数十招下来双方不见胜负。
“大人,没有!”,搜查的弟子向姬无行回报。
站在一旁的萧望之听闻后脸色巨变,他纵身一跃,跳到四人中间,使出天山派绝学——雪岭云杉手。只见其五指紧闭,手腕一转,瞬间生出百道掌影,犹如一颗颗陨石向着对方击去。四人皆不可敌,纷纷退了回去。
“你们两个老废物,连个残废都打不过,滚下去!”,萧望之对着沈复关和陈崇朝怒目而视,吓得两人急忙后退。
“宋远,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金鼎丹和秘籍到底在哪儿?!”
“我已说过,都被毁了”,宋远接连大战数场,早已力不从心,可面对来势汹汹的萧望之,他仍面不改色。
“好,既然拿不到我们要的东西,你活着也没什么必要了!”
“住手!”,姬无行看出萧望之要下杀手,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
可为时已晚,萧望之的力掌已经击穿了宋远的胸口……血不停地从他的口中流出,身体也渐渐瘫在了地上。
暗房中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姜玥撕心裂肺般的哭泣声。
“我要你的命!你们这群没有人性的混账东西!”,姜玥拔剑就向萧望之刺去。
“不自量力的玩意儿”,萧望之又对姜玥起了杀心,姬无行见状立马上前紧紧抓住了萧望之的手。
“停手吧,一个女人你也不放过吗?!”
萧望之面若冰霜地看着姬无行:“这女人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你说她活着出去会怎样描述我们?啊?你我都将永无宁日!”
姬无行听罢,神情忽然变得警惕,思绪在他的脑中翻涌不断,紧抓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
萧望之见状,不等他人反应,又上前把姜玥重重打倒在地。他俯下身用手指探了探两人的气息,停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起了身。
赫连定昌走到众人前面,清了清嗓子:“今日在此的所有人,都给我把嘴封严了,谁要是出去胡说八道,走漏半点风声,我要他全家人的命!听清楚了吗!”
“是!”
萧望之走过来又继续补充道:“若盟内有人问起,就说是昆仑派掌门宋远带着宝物出逃,其行踪成谜,现了无音讯”。
“是,谨遵萧掌门之命!”,众人回答得毫不含糊。
“嗯”,萧望之扭头与姬无行又低语了几句:“他们明明进来了五个人,现在却只剩他们两人,我看金鼎丹和秘籍应该是宋远让那三个年轻人带出去了。我们得尽快找到这三个人才行,否则盟主那里不好交代”。
姬无行此时已有些心神恍惚,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定昌,你安排几队人马封住各条下山之路,发现有可疑人员直接杀之,决不能让任何人下山”,“是!”
“南木,你仔细找找这里有没有别的出口,我怀疑有人从这里逃了出去,如若发现,立即带人追堵”,“是!”
萧望之安排完两位护法,又领着众人出了暗房,回到昆仑派收拾残局。
姬无行看着宋远和姜玥躺在地上的尸体,久久未动。
“来人,在这后山上找一宝地,将这两人好生安葬吧”,姬无行缓缓开了口:“切记,碑牌上莫要留字”。
“是,掌门!”
……
深夜的昆仑山,一片死寂,经历了白天的厮杀血战,漫山遍野间仿佛都漂浮着逝人不安的魂魄。
东山坡上,姬无行披着白氅,独立于此,他的面前是一座新建不久的小坟,外表普普通通,碑上空无一字。
“宋兄,姜夫人,我姬无行对不起你们”,说着,在坟头处敬上一杯酒。
“我原想这次行动只为取物,可没曾想到,居然害你二人命丧于此。我、我……”,姬无行干了一杯酒,此时眼里已有了热泪。
“宋兄,你说的没错,燕国这些年暴政于民,时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确难承继大统。可我身在燕地,总觉得还有救,还有救啊……来,再饮一杯!”
“只怪我太过自私,没能阻止萧望之对你二人狠下毒手,若当时坚决一点,又怎会、怎会……”,姬无行背过身去,悄悄擦拭着泪水。
“宋兄,你说我丢了雄心壮志。我没有!自从符秦败于淝水,北方就再次陷于混乱之中,如今各国拥兵自重,连年征战不断,这广袤之地早已是千疮百孔,百姓艰难、军阀无道,我不忍啊!我有我的苦衷,日后你能理解”。说到此处,姬无行直接端起酒壶大口灌了起来。
“我曾告诉过你:‘若某天遇其主,无论他是何族之人,只要能让这天下归于华夏,恢复周朝礼数,我定当全力相助’。宋兄,我向你保证,这誓言我绝没有忘记!只要有人能救黎民于水火,挽社稷之倾倒,我姬无行必竭尽全力助之,即是殒命也在所不惜。”
姬无行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从身后拿出一把旧琴,“这是你我当年所奏之琴,虽然已有些老旧,可我一直把它留在身边,今日告别故人,此物当行送之。宋兄,姜夫人,你们保重!”
姬无行轻抚着琴身,缓缓将它放置在坟边,随后深鞠一躬,待他起身之时,眼前又浮现出久违的一幕:
两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坐在风雅渡的小亭里,弹奏着佳乐,唱喝着小曲,诉说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