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无忌镖行天下

001 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庆之的计划是完美的,是成功的。

    北疆都护府上报朝廷后,没多久就下了旨意,准伤退官爵升授一级,正五品武德将军,赏绸缎百匹,金二十万,良马两匹,御笔题字一幅,良田百亩。

    赏赐可以说非常丰厚,武散官就是个荣誉职称,好处就是可以终生领朝廷俸禄,相当于退休金,在这时代能当钱用的百匹绸缎价值还不好说,王庆之没这方面记忆,但肯定值不少钱。

    金二十万当然不是黄金,是铜钱,博览群书多年这点王庆之还是门清的,就是两百贯约等于两百两白银。

    良马的价格他还是知道的,能当战马的才称上良马,两匹在北疆这个产马地也值百多贯,蜀州是产粮地,良田百亩就更值钱了,他估计至少千贯。

    也就是说按照古语万贯家财形容古代富豪的话,那么这一波赏赐就让王庆之沾了富豪边了,至少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更别说还有御笔题字,这玩意价值完全无法估计,想来他当年冲阵那一幕让武皇印象深刻,有了这幅御笔题字可以说只要他不造反,武朝不灭,他就能在当地当个横行无忌的土霸王。

    当然除了圣旨和御笔题字是送到北疆在他面前宣读外,其他的赏赐都是从都城上京先一步送到他蜀州家里,免得几千里来回折腾。

    这样的结果,王庆之心满意足。

    满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王庆之在整整五百一营精锐骑兵护送下,一动不动躺尸在马车里跟着宣旨使团一同离开了北疆。

    当然这其中有没有北疆大都督跟武皇的深意,他就不知道了,也懒得去猜,反正一切都已经跟他无关了。

    一路颠簸,翻山越岭,穿州过界,入蜀乘船等一个多月回到老家安南府时,王庆之真的就只剩一口气了。

    前十来天还好,是想动动不了,只能天天靠做白日梦打发时间,醒了睡,睡了醒。

    等他恢复身体控制时,问题来了,强烈的饥饿感让他心都仿佛在燃烧,以前听说饿的烧心,还不以为然,这次算是亲身体验到了。

    要说这些斥候营的老部下行军打仗那是个顶个的厉害,哨探,刺杀,潜伏,追踪无所不能,堪称这时代的超级特种兵。

    可照顾人方面那简直一言难尽,手法粗犷没轻没重,每次给他净身完,全身都要痛好几天也就罢了,还不会察言观色,个个都是死脑筋,遵守那个所谓名医的话比军令还严格。

    说他只能吃流食,就天天不是汤就是粥,说不能多吃,就天天一碗,开始王庆之还能强忍装活死人,可等他实在忍不了,不顾一切想要吃顿饱饭的时候,已经饿的奄奄一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王庆之怀疑要不是最后几天眼看他不行了,部下们按照名医吩咐拿出一根百年老参,熬烂了给他灌下去,估计等不到抬进家门他就被活活饿死了。

    万幸的是回到家中,英明神武的老娘派了天使一样的小妹来照顾他,没错,就是天使,只要他嘴还在张就不停喂的救命天使。

    那一顿吃了多少王庆之不记得,只知道小妹说家里米缸空了,让他等等二哥正在抓鸡,然后他又吃掉了家里五只鸡,才总算是感觉活了过来。

    家里人口很简单,一个老娘沾他的光,武皇嘉封了一个五品诰命夫人,这封号本应该是王庆之老婆的,可惜不管是前世还是现世他都算是个老光棍。

    一个二弟,王学文,现年十五,当年发现大号练废了后,爹娘立马重新练得小号,很清秀斯文一少年,稳重,懂事,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去年考上的童生,现在在府里官学读书,再过两月就能考秀才了。

    然后就是天使般可爱,时时刻刻麻雀般叽叽喳喳嘴巴不停说话的小妹了,王彩玉,今年十三很秀气乖巧一丫头,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大哥很亲近仰慕。

    少女嘛!都有偶像崇拜的天性,武朝尚武,这丫头估计就是不喜红妆爱武装中的一员。

    很不幸老爹一年前已经挂了,据小妹说是因为身体早年暗伤太多,又没好好调养,一把年纪了还强撑着走镖四方,结果一趟走镖回来淋了一场早春寒雨,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去了。

    当时还去信北疆,结果可想而知,十多年没联系,几十万边军里查一个只有名字籍贯的人,天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以前家里就剩娘跟二哥和我了,娘还说要卖了宅子搬出城去,后来那天家里来了好多好多人,连知府都来了呢,又是修大门又是宣旨的,还拉了好多辆大车的东西,然后赵叔,红姨他们也回来了,娘说是大哥你要回来了,大哥你回来了真好,以后不会走了吧?”

    王庆之听得心里发酸,他很感性的前世看个视频都会感动流泪,一边心里暗骂前身不是个东西,一边暗暗发誓要替他好好照顾一家人。

    “不走了,你大哥我这次回来哪也不去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好好过日子。”

    “太好了,我去告诉娘......”

    话音犹在房间回荡,王彩玉小鹿般蹦蹦跳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该来的始终要来。

    王庆之轻笑着摇了摇头,慢慢坐起,慢慢下床,慢慢走了几步,除了浑身发软,脚发飘以外,感觉还行。

    这也很正常,毕竟硬生生躺了快两月,好人都会躺成一个废人。

    回来好几天了,也该去见老娘了,想来这些天通过小妹的打探,老娘也该知道他的变化,有了心理准备了吧!

    老娘对他复杂纠结的心理,王庆之多少能猜个几分,生了这样一个除了武功一切都漠不关心,无情不孝的儿子,那个当娘的能想得通?

    本来都当他死了,偏偏渺无音讯十多年了又带着光宗耀祖的荣华富贵回来了,还挽救了濒临破败的家。

    这感觉,王庆之换位思考一下,都不知道用言语怎么形容。

    叹了口气,王庆之慢悠悠踏出房门,一眼就看见急匆匆从院子月亮门小跑进来的赵叔。

    十多年没见,这个记忆中没了一只手臂,照样豪迈过人,昂首挺胸的汉子都变成发须花白,弯腰驼背得老头了。

    名字估计就老爹老娘知道,反正王庆之记忆里没有,家里雇佣的镖师,当年随老爹走镖,替老爹挡了一刀,断了一只手,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既是管家也是账房还是他小时候武学启蒙老师之一。

    “赵叔!”

    王庆之先开口,端正行礼。

    “嗯......哦!.......哎,少镖头你真开窍啦?”

    看得出来赵叔很吃惊,就是不会说话,什么叫开窍,他又不是傻子。

    不过回想了下记忆中那个一天没一句话,对旁人视若无睹,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埋头练武的家伙,好像,似乎跟傻子也差不多。

    “开窍了就好啊!少镖头如今荣归,光宗耀祖,老镖头地下有知也该含笑瞑目了,他走的时候啊,最牵挂的还是你,连最后一句话都是不该让你习武.......”

    主屋就在王庆之院子旁边没几步路,赵叔话都没说几句就自觉闭上了嘴。

    踏进院子就看见全套诰命服饰的老娘端正站在台阶下,旁边二弟跟小妹跟左右护法似的,表情一样严肃。

    赵叔进了门也赶紧小跑过去,跟老娘的陪嫁丫头红姨站在一块。

    王庆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武朝武将归家应有的礼制吧?陪同宣旨的礼部官员当初可没管他是不是活死人,照本宣科讲过一堆。

    他都忘记了讲了些什么,没想到现在还会亲身体验一把。

    “吾儿为国征战辛苦!”

    老娘带头福身行礼,小妹,红姨赶紧跟着,二弟跟赵叔是长躬。

    “保家卫国而已!”

    王庆之端正受礼,抱拳回答。

    “可奋勇杀敌?”

    “死不旋踵!”

    “可斩将夺旗?杀胡几何?”

    “斩将过百,夺旗无数,杀胡七千有余!”

    “嘶.......”

    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之大仿佛院子空气都稀薄了许多。

    二弟王学文更是直接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娘目光呆滞浑身发抖都忘了接下来的台词。

    直接导致一问一答的仪式才过半就草草结束。

    好吧,这实话太过刺激,王庆之发誓绝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识的回答,七千多还是提着人头回来照军功计算的,很多时候深入大金腹地杀了就跑,压根带不回人头的还不算。

    就这样收着说,都进大厅坐下了半天了,家人们依然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没人开口。

    乘此机会,王庆之仔细打量着老娘,看样子这些年老娘日子不好过,眉头川子纹很深,才四十多就有白发了,瘦削的脸颊让她整个人多了几分硬朗的感觉。

    总之跟记忆中那个天天看见他就以泪洗面,梨花带雨,只会温言软语苦苦劝说温婉贤淑的贤妻良母形象差别很大。

    静默许久之后,整理平复好情绪的老娘才打破了寂静。

    “庆之你为国征战多年,如今回来也算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了,你父亲泉下有知也该安心瞑目了......”

    老娘说到这眼圈有点发红,抬袖抹了抹眼角,看王庆之的眼神很复杂,良久才继续道:“家里的事本该等你身体好些再跟你说,但这个家迟早要交给你,早些知道也好。”

    一直埋头做忏悔状的王庆之赶紧抬头认真聆听。

    来了,来了,移交家族权利了,掌家就等于掌握经济大权,他钱财可全在老娘手里。

    “这个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部三十二户,老老少少一百一十三口,以后就全靠你了.......”

    “什么?娘你先等等,你刚说这个家有多少口人来着?”

    王庆之大吃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或者大脑失忆了。

    他明明记得王家祖上三代都是单传,到了他这辈有了小弟小妹才算开枝散叶,哪怕算上老娘全家也凑不足三十个人吧!

    “三十二户,老老少少加起来一百一十三口人,不可能错!”

    老娘语气斩钉截铁,二弟跟小妹紧跟着认真点头附和。

    “夫人记性好,记得没错,昨儿个我去送粮,按人头送的确实是一百一十三口。”

    赵叔也赶紧出声帮夫人作证。

    王庆之用力搓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这些家里人哪来的,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都是跟随你爹走镖,历年伤亡残疾的镖师,趟子手和他们的家眷啊!不都是家里人,你不记得啦?”

    看着老娘惊诧开口全家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王庆之茫然了。

    这也能算到自家人里?

    王庆之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好吧!古人世代自觉遵守信义操守的精神很感人,但现在不是羞愧感动的时候,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哦!想起来了,这么多口人,这么多年要花不少钱吧?”

    “是啊,幸亏你带着这么多赏赐回来,刚好把这些年外面欠的那些新账旧债窟窿一次性给填上了,不然怕是卖了宅子都不够。唉!你爹临死都还惦记着这些账这些人,最后一句话都是记得还账,照顾好他们。”

    王庆之木然转过脸,深深看了局促不安的赵叔一眼。

    这就是你说的老爹临死都在牵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