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查尔斯的故事
他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怎么会有跳楼的想法,现在的孩子压力已经这么大了吗?尤其是他那平淡的神情,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一种怎样的决定吗?种种疑惑让我更加好奇,他到底是经历过什么。
“查尔斯,你就...真的是想从这跳下去吗?”天台的确是结束一切的好地方——一跃而下,感受几秒风的呼啸,便与尘世两清了。
“嗯...之前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啊,我不确定,很奇怪的感觉...而且...而且我跳不下去。我一跳下去就会回来,一跳下去就会回来。前面,后面,我都试过了,都跳不下去。然后,然后我就有些不想跳了,我想回家了,可有墙拦着我。我.....我就只能...只能去睡觉,可睡了好久,天都没亮,我就一直睡...一直睡,然后哥哥就来了。”他带着哭腔,克制地把之前发生地事情说了出来。
“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我本来就不怎么会安慰人,何况是一个想着去跳楼的孩子。还好查尔斯心智很是坚强,过了一会儿,就自己从迷茫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突然有了...跳楼的想法,然后跳了才发现自己会被,额.....送回来?”我自己都受不了我那稀烂的英语,总不能直接说tp吧。
“嗯,差不多。”其实查尔斯也不太清楚我想表达的是什么,“就像这样。”所以他出乎我意料地亲自示范了一遍。
他站了起来,小跑着往天台边接近。我在他起身的时候,反应了过来,本能地想拦住他。但当他跑动起来,我立刻感觉自己的动作慢了,那是一种十分违和的迟滞感,就像正常播放的影片被改成了0.75倍速。所以即便我有着身为大人的体格优势,最终还是没能追上他。
查尔斯毫不迟疑地,以熟练的动作翻身越墙,一跃而下,当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我才堪堪到达天台边缘,我往下一看,先是吓了一跳——这楼少说有20米高,视觉冲击力实在有点过于强烈。
在我试图找到地面上的痕迹时,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哥哥,我在这。”查尔斯突兀地出现在天台中央地区。
当他出现时,那种迟滞感便消失了。我扭过头看他,发现他的确毫发无伤,只是发型比之前微微上扬了些。
虽然他之前预报过自己跳不下去,但我没想到是会这样平静的传送回来。我靠着墙,舒缓一下情绪,突然想到那种迟滞感是不是查尔斯的跑动引起的。“呼...查尔斯,你能慢慢跑过来吗?”
随着查尔斯跑动起来,那种迟滞感随即出现了,而等他慢下来,在我眼前停下,那种迟滞感也逐渐消退。
虽然猜测的方向没错,但这种相互影响的机制是我难以理解的。比较好想到的是这个空间的物体速度有均一性,一个物体的加速要牺牲空间整体的速度。又或者查尔斯是这个空间的基准,他加速了,而我这个外来者不受影响,我相对于空间自然就慢了。
纠结这些问题的严谨原因没有多大意义,这些异常存在最大的作用就是说明查尔斯的确是影响这个空间的关键。我在纠结一会之后,也意识到这点。
面对看着我满脸困惑而感到疑惑的查尔斯,我清清脑子,开始从其它方面入手。
“啊...抱歉,我不是想让你再...跳一次楼的。我们不管这个了,能和我说说,额...你喜欢玩什么,爸爸,妈妈,他们平时会陪你玩哪些东西。”
他点点头,在我旁边坐下来。说实话,让一个孩子就这么坐在天台边,放现实里我肯定是要被口诛笔伐一番的,但他几十米高的楼都直接跳的,这也就不算什么风险了。
“我爸爸叫斯宾塞,妈妈叫朱莉,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很喜欢我的,每个月都会带我去卡夫卡塔乐园玩,哥哥也知道卡夫卡塔乐园的吧?”
看着他期待的面容,我微笑的点点头,但显然我是不知道什么卡夫卡塔乐园的,而且这个乐园翻译器都没翻,卡夫卡塔这个名字是我自己音译来的。只是,这世上从不缺少善意的谎言,尤其是我现在面对一个单纯的孩子,面对这样一种气氛。
“果然,果然卡夫卡塔乐园是世界上最好玩的地方。那时候奶奶也会过来,我们一起露营,一起野餐。我每次还会和爸爸去坐过山车,刚开始他们不让我坐那种长长的过山车..........”查尔斯真的很喜欢去游乐园的时光,一说起来就和1107一般,满脸欣喜地列举了各种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情。
可惜生活总不会一直美好下去,后面的故事,就开始急转直下了。
“可是后来,爸爸妈妈就经常吵架,也不带我去卡夫卡塔乐园了。奶奶偶尔还会带我去,可奶奶身体不好,只能看着我玩,我就觉得,没那么高兴了。然后...然后...奶奶在医院里说,自己要去天堂了,以后不能带我玩了。我问她天堂在哪,她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奶奶慢慢就睡着了,然后我就没见过奶奶了。我问爸爸妈妈天堂在哪,他们只顾着吵架,都不理我。我问了很多其它的叔叔阿姨,他们有的说没有那个地方,有的说以后我就知道了。后来我就知道,天堂是去世的人去的地方,我找不到它了。”
“奶奶走后,爸爸妈妈越吵越凶,我想做一些让他们高兴的事,我学着做家务,努力学习,可他们还是不开心...突然有一天,爸爸妈妈又带着我去了一趟卡夫卡塔乐园,但还是我一个人在玩。我以为他们要分开了,最后再带我玩一次,我同学父母分开时也是这样带他去了库斯塔餐厅吃了饭,那是这里最高的餐厅。”
“但是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分开,只是越来越不常回家,还经常往家里带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以为他们是工作变忙了,就学着自己打扫房间,让他们开心。他们还总是忘记给我买吃的,我只能用我以前剩的零花钱买一些牛奶和燕麦。这次,他们已经有四天没回来了,我零花钱也没了,打电话给他们也打不通,我只能.......”
“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到这里了......”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查尔斯比他看起来成熟得多,若是我在这般年岁里,是没法把自己的欢喜和悲伤相对从容地说出来。故事说完,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天台上跳楼,但他有理由这么做。或许是一时难以忍受孤独寂寞,想去“天堂”见他的奶奶,又或许接受不了父母的离开,最终选择与世界作别。这之后应该有某种存在放大了这种情绪,至少我是很难相信,一个本应还是天真烂漫,快乐生活的孩子,会自己主动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那真是太令人心酸了。
他说的话十分零碎,实质内容不多,但我会觉得很漫长,尤其是后面的那部分,克制悲伤地讲述,真让人五味杂陈,我一时难以想到一句合适的话去继续话题。他需要时间来平复一下悲伤,我也需要缓一缓。用来平复心情,也用来寻找故事里的那些细枝末节。
我望向天空,太阳逐渐西沉,远天的彩霞并没有多么壮观,但对于记忆中失去天空的我来说,怎样的,都是新奇的。
远处的高楼有些已经点开了灯,流光溢彩。楼下的街道,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相信我以前也见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吧,但现在,这些场景对我而言都是崭新的,是值得欣喜的。
听闻查尔斯的故事,我不由得去想,自己失忆也不全是坏事,所有令人难堪,令人悲伤的记忆都一干二净,同时能再一次以第一次的视角,去看待世间风景,体会本只能有一次的惊喜。
我又望向他,他低着头,忐忑,机械地扣着手,那样的无助,他会在想什么呢?我不敢去猜。如果给他一次机会去选择遗忘那些悲伤,他是否就能重新快乐起来呢?我没法确定。
夜晚果然是适合抒情的时间,但我最后还是意识到,比起考虑那些有的没的,还是想着怎么安慰他才好。我无法改变他此前的经历,能做的,也就是想想法子,带他走出这个无法跳下的天台,一切总归是需要回到正轨上的。
思索了一会,我这个“不谙世事”的老男孩,终于想到一些话对这个“饱经风霜”的小男孩说了。
“你能看到月亮吗?”我看向天际边,已显露身影,但还并不明亮的的月亮。
“嗯,很圆。”他慢慢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天空,因为周边街区在他眼中都是停电状态,所以天空比以往干净得多。
安慰别人很重要的一点是学着换位思考,但说着简单,真的去做又谈何容易,毕竟心与心之间总是隔着壁障。我们都望向月亮,虽然不是“千里共婵娟”,但至少,“今月曾经照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