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北境之王
布林登爵士摇摇头,“你的母亲还在楼上陪他的父亲说话,我在这里等着她。”
他转头对一旁的侍卫长说到,“查理,派个人带少狼主和他的将军们去神木林。”
很快,北军众将就在一名满脸雀斑的年轻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神木林。
奔流城的神木林位于城堡西南角两堵城墙之间一个三角形的区域里。
虽然不如临冬城的神木林宽敞气派,但是因为温暖的气候,更加精致美丽。
在神木林的中心,是一棵纤瘦的鱼梁木,刻画其上的脸庞多了几许哀伤,少了几分坚毅,四周则满是大红杉和老榆树。
罗柏走到心树前面跪下,头顶是绿叶编织的树篷。
他把“雪花”插在面前,剑尖深入土中,双手戴着手套,紧紧握住剑柄。
大琼恩·安柏、瑞卡德·卡史塔克、梅姬·莫尔蒙、盖伯特·葛洛佛……这些刘芒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将领们,也随之面朝心树跪倒在他身旁,他们都是依旧信奉古老诸神的北境人。
所有人中,只有席恩·葛雷乔伊和刘芒两个不信仰旧神的家伙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副不合群的样子。
席恩咧开嘴,向刘芒甩过来一个夸张的笑容,将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环,仰头做了一个喝酒的姿势,然后挑了挑眉毛,眼神瞟向城堡。
刘芒知道他是在邀请自己离开这个沉闷的地方一起去喝点小酒,但他摇摇头,拒绝了席恩的好意。
席恩耸耸肩,转身离开,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凯特琳女士来到了神木林,她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出言打扰。
所有人都在埋首祈祷,只有刘芒向她抚胸行礼,凯特琳女士却只是回以一道淡漠的目光,便移开了视线。
罗柏缓缓起身,收剑入鞘。
“母亲,”看到凯特琳女士站在那里,他开口道,“我们必须召开会议,很多事情需要讨论决定。”
“你外公想见你,”她说,“罗柏,他病得很重。”
“艾德慕爵士把他的情况跟我说了。母亲,我很为霍斯特大人难过……也为你难过,但我们必须先开会,我们刚刚接到南方传来的消息,蓝礼·拜拉席恩已经登基称王。”
“蓝礼?”她大为震惊,“应该是史坦尼斯大人……”
“夫人,我们也都这么想。”盖伯特·葛洛佛道。
战争会议在大厅举行,四张长折叠桌排成向上开口的方形。
霍斯特公爵病情太重,无法与会,他依旧浅眠于阳台上,做着年轻时长河落日的梦。
艾德慕坐上了徒利家族的高位,身旁是黑鱼布林登,他父亲的封臣则分坐于左右两侧。
原本兵败逃亡的河贵族们,接获奔流城捷报后,也纷纷回来了。
卡利尔·凡斯的父亲战死于金牙山城,如今他已继承了爵位。
与他同来的有马柯·派柏,还有雷蒙·戴瑞爵士的儿子,那孩子年纪和布兰差不多。
杰诺斯·布雷肯伯爵怒火冲天地从石篱城的废墟中赶来,并尽可能地跟泰陀斯·布莱伍德伯爵保持距离。
凯特琳、罗柏和北境诸侯坐在高位对面,面朝着艾德蒙·徒利。
大琼恩坐在罗柏左手,之后是席恩·葛雷乔伊,盖伯特·葛洛佛和莫尔蒙伯爵夫人坐在凯特琳右侧。
遭受丧子之痛的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形容憔悴,但是眼神里却仍有着神采。
他的长子率领卡史塔克部队在绿叉河与泰温·兰尼斯特作战,至今生死未卜。
他的一个儿子战死于呓语森林,另一个失去了一只手,成为了废人。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托伦虽然失去了一只手,至少不用再上战场。
而作为新晋红人的刘芒,也在罗柏阵营最偏僻的角落占据了一个位置,可以旁观这场会议。
接下来是持续的争吵,直至深夜。每位贵族都有权发言,他们也各自把握机会,铆足全力……或大吼大叫,或高声咒骂,或晓之以理,或连哄带骗,或语带玩笑,或讨价还价,或拿杯拍桌,或出言要挟,时时有人愤而离席,然后沉着脸或微笑着回来。
刘芒端着一杯葡萄酒,轻轻抿着,静静坐着,凝神倾听。
根据情报,卢斯·波顿已在颈泽的堤道口重整败军,赫曼·陶哈爵士和瓦德·佛雷则依旧握有孪河城。
泰温公爵的部队已经回头渡过三叉戟河,正朝赫伦堡前进。
目前国内有两人称王,且彼此互不相让。
许多诸侯希望即刻进军赫伦堡,与泰温公爵决战,一举消灭兰尼斯特势力。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马柯·派柏更力主派兵西进凯岩城。
但仍有不少人建议暂缓行动。
杰森·梅利斯特特别指出:眼下奔流城刚好扼住兰尼斯特军的补给线,不妨把握这个优势,阻止泰温大人获得补充兵力和物资,并借机加强自身防御,让疲累的军队得到休整。
对所有谨慎的提议,布莱伍德伯爵一概听不进去,他认为应该乘着呓语森林之战的势头,早日结束战事,所以不但要立刻进军赫伦堡,还要卢斯·波顿的部队南下配合支援。
依照惯例,只要是布莱伍德家族的主意,布雷肯家族一定反对到底,于是杰诺斯·布雷肯起身力促大家向蓝礼国王效忠,并南下与其大军会师。
“蓝礼不是国王。”罗柏说。
这是会议以来他首次开口。
“大人,您总不能向乔佛里效忠吧?”盖伯特·葛洛佛道,“令尊就死在他手里啊。”
刘芒听到这里,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悄声问身边的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艾德公爵死了?”
瑞卡德伯爵沉郁地点点头,“被乔弗里下令斩首,跟着奈德去君临城的战士们也都被杀了。你不知道?”
刘芒摇摇头,“我……不知道……”
“史塔克家族……”瑞卡德伯爵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代表他是个恶人,”罗柏继续说道,“却不代表蓝礼是国王。乔佛里是劳勃的嫡长子,依照王国律法,王位理应归他所有。若他死了——请诸位相信我打算亲眼看着他死——他也还有个弟弟。王位的继承权会传到托曼手中。”
“托曼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兰尼斯特。”马柯·派柏爵士斥道。
“没错,”罗柏有些困扰,“但即便两人皆死,也轮不到蓝礼称王。他是劳勃的三弟,好比布兰不能先于我成为临冬城公爵,蓝礼也不能先于史坦尼斯取得王位。”
莫尔蒙伯爵夫人表示同意:“史坦尼斯大人的确比他有资格。”
“但蓝礼已经接受了加冕,”马柯·派柏说,“高庭和风息堡都支持他,多恩领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倘若临冬城和奔流城的势力与之结合,七大家族中便有五家归他指挥。若是艾林家族也肯出兵,那就是七分之六的势力!以六敌一,诸位大人,用不了一年,我们便可把太后、小鬼国王、泰温公爵、小恶魔、弑君者、凯冯爵士他们的头通通插在枪尖上!我们只需加入蓝礼国王,便可取得这样丰硕的战果,何必抛开一切去投效史坦尼斯大人呢?他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依照律法,他的权利先于蓝礼。”罗柏固执地说。
刘芒有些困惑,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把法律看得这么重的君王。
也许有机会可以给罗柏大人讲讲韩非子,让他知道法律不过是君王统治的工具?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投效史坦尼斯大人?”艾德慕问。
“我不知道。”罗柏说,“我向诸神祈求,希望他们指点接下来的方向,但他们并未回答。兰尼斯特说我父亲是叛徒,并谋害了他,我们都知道这是无耻的谎言,可是,倘若乔佛里是合法的国王,而我们又举兵反抗,那我们就真的成了叛徒了。”
“在目前的情势下,家父会敦促各位谨慎行事,”年长的史提夫伦爵士说,露出佛雷家黄鼠狼般的招牌微笑。“何妨静观其变,让两个国王大玩权力游戏呢?等他们打完了,我们既可以向胜利者称臣,也可以举兵反抗,一切任凭我们抉择。而目前蓝礼既已起兵,泰温大人应该会急于与我方谈和……并换取他儿子平安归去。诸位可敬的大人,就让我前往赫伦堡,与他谈判休兵的条件,并提出赎金……”
一声怒吼淹没了他的话音。“你这个懦夫!”大琼恩吼道。
“乞和就是示弱。”莫尔蒙伯爵夫人也宣布。
“去他妈的赎金,说什么我们都不能放走弑君者!”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叫道。
“为什么不议和?”凯特琳开口提问。
诸侯们全转过头来,盯着她。
“母亲,他们谋杀了我的父亲,您的丈夫。”他沉痛地说。他抽出长剑,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花纹密布的利刃在粗糙的木头上闪着寒光。
“我拿这个跟他们谈判。”
大琼恩高声附和,其他人也表示同意,他们或随之呐喊,或握拳拍桌,并纷纷抽出佩剑。
等大厅里的欢呼平息下来,凯特琳女士,继续说道,“诸位大人,艾德大人是各位的封君和同僚,但我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难道我对他的爱不如各位么?”
她哀恸得险些没了声音,但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安抚情绪,“罗柏,假如用剑可以使他起死回生,那么直到奈德再次站在我身边为止,我都绝不允许你收剑入鞘……然而逝者已矣,纵然有一百次呓语森林大捷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奈德走了,戴林恩·霍伍德走了,卡史塔克大人英勇的儿子,以及除此之外许许多多的人都走了,他们都不会再回来。难道我们还要赔上更多人命?”
“夫人,您毕竟是女人家,”大琼恩用那浑厚低沉的声音说,“女人家不懂这种事。”
“女人家心肠软,”卡史塔克伯爵道,他脸上刻满悲伤的痕迹,“男人是需要复仇的。”
“卡史塔克大人,把瑟曦·兰尼斯特交到我手上,我就让您见识一下女人家的心肠有多软。”凯特琳回答,“我或许不懂战术谋略……但我知道什么是徒劳无功。我们出兵打仗,是为了阻止兰尼斯特军在河间地烧杀掳掠,是为了拯救遭人诬陷,身陷囹圄的奈德。我们的目的在于保护领土,并使我夫君重获自由。”
“目前我们已经达成一个目的,而另一个则永远不可能达成。虽然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都会为奈德哀悼,然而我必须首先为生者考虑。我希望我的两个女儿能平安归来,她们如今还在太后手里。
倘若我必须拿四个兰尼斯特家人去交换两个史塔克家人,我认为这样非常划算,并为此感谢天上诸神。
罗柏,我希望你平平安安,接替你父亲的爵位,统治临冬城。我希望能见你幸福快乐地生活,亲吻女孩的双唇,娶妻生子。我希望能结束这一切。诸位大人,我渴望重返家园,并为亡夫哭泣终老。”
凯特琳语毕,大厅一片寂然。
“议和,”布林登叔叔说,“夫人,能议和自然好……但在什么条件之下呢?如果今日议和,马放南山,明日便得拿起武器,重返战场,这是没有意义的。”
“假如我只能带着儿子的尸骨返回卡霍城,那么我的艾德死了又有何价值?托伦的断手,又有什么意义?”瑞卡德·卡史塔克质问。
“没错,”布雷肯伯爵道,“格雷果·克里冈烧光我的田地,屠杀我的子民,石篱城而今只剩一片焦黑废墟。难道我还得向派他来的人卑躬屈膝?假如能这么轻易地忘记一切,何必辛辛苦苦打仗呢?”
令凯特琳意外和沮丧的是,布莱伍德大人竟也同意他的说法:“就算我们和乔佛里国王达成和议,岂不又成了蓝礼国王眼中的叛徒?若是狮鹿相争鹿得胜,我们又怎么办?”
“无论你们作何决定,反正我绝不承认兰尼斯特家的人是国王。”马柯·派柏爵士宣布。
“我也不会!”戴瑞家的小男孩叫道,“我绝不会!”
众人再度互相大呼小叫。
凯特琳绝望地坐着,悲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聆听诸侯争论。
这时大琼恩一跃而起。“诸位大人!”他高声大喝,声音在屋宇间回荡。
“听我说说我对这两个国王的看法!”他啐了一口,“蓝礼·拜拉席恩对我来说狗屁不是,史坦尼斯也一样,凭什么让坐在满地开花的高庭或多恩领的人来统治我们?他们哪里懂得绝境长城、狼林和先民荒冢?就连他们信奉的神也不是真神。至于兰尼斯特,叫异鬼把他们抓去吧,老子受够了。”
他伸手过肩,抽出那把骇人的“瓦钢”巨剑,“咱们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己管自己?咱们娶的是真龙的女儿,眼下真龙已经死光啦!”
安柏伯爵剑指罗柏,“诸位大人,要我下跪没问题,但我只跟这一位国王下跪。”
他话声如雷,“北境之王万岁!”然后他跪下来,将佩剑放在罗柏脚边。
“这样的话,我也同意停战。”卡史塔克伯爵道,“就让他们继续保有红城堡和铁椅子吧。”
他抽出长剑,与巨剑放在一起。
“北境之王万岁!”说罢他跪在大琼恩身边。
梅姬·莫尔蒙站起来,“冬境之王万岁!”她高声宣布,接着将她的带刺钉头锤放在两把剑旁边。
这时河间贵族们也纷纷起身,虽然布莱伍德、布雷肯和梅利斯特等家族从未被临冬城统辖,凯特琳却见他们一一起立,拔出佩剑,屈膝下跪,口中高喊着三百年来无人听过的古老名讳。
这时候,罗柏头上缓缓浮现一顶金黄色的王冠,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为罗柏披上一身圣洁的铠甲。
众人的欢呼因此更加狂热,自从龙王伊耿一统六国,这个称号首度堂皇重现,响彻于她父亲的木造殿堂:“北境之王万岁!”
“北境之王万岁!”
“北境之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