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是秦人？

    上官的回答是，定居秦国的普通人，钟离的回答是，人人为人的大好人。

    “为什么要人人为人？”

    “人只有通过合作与传承，利用集体发挥个人优势，才能超越生而强大的妖，这是现实方面的考量。

    更重要的原因是人能为自己追求的太少了，财色名权，力乐智寿，这些我们生来就有，并不在乎，但秦人在乎，他们生命短暂，对这些好奇，渴望，进而用一生追寻。

    过程，喜忧参半，结果，初得喜，终归痛，求不得遗憾，寻到后虚无，失去后悲痛，更别说得到后要么变本加厉，要么怅然若失。如果真的得到一切，便没有东西可追求，贪婪尽头，唯有虚无。

    我当然不会阻人追梦，只是心想事成后，活下去的动力就变得寥寥无几。到那时，只有人与人的羁绊，才能提供活着的动力，去对抗连绵的空虚。

    在人的羁绊里，最坚实的就是亲情，家人就像暗室点起的油灯，不够热但很暖。

    所以我致力于建设家国为大，人人为人的理想乡，以抚慰逐梦之人的疲惫，再给予空虚之人活力。

    当然，心想事成不是秦人的烦恼，现在倡导人人为人，更多是想引导别无所求的人摆脱虚无，那些人因为几次受挫就选择放弃，一脚踏入虚无的大门，他们无欲无求却郁郁寡欢，自以为看开却对旁人嗤之以鼻。

    我想告诉他们，人人为人，把他人的快乐当成自己的快乐，可以同乐。而且人人为人和人人为己并不冲突，当人人为人时，那些人人为己的人就能在他人的帮助下，得到自己珍视的事物，被帮助的过程中，也如他人般人人为人，便可相互促益。

    这些年我一直引导秦人把家人视作人人为人的对象，先重视自己的家，再珍视他人的家，最后以国为家，把国人当成家人，到那时，秦国人人都是理想乡。

    而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是达成这个愿景的毒瘤，一个点便能断掉一条线，甚至染脏一个面，我拿他们没办法，幸好有你威慑他们”

    “真羡慕你，有我这样的朋友，陪你做着飘渺的梦”

    对这说不上奉承的评价，上官这样揶揄。

    “我也羡慕，有你这样的挚友，我们携手无不可为。

    何况，路不止一条，秦国以人人为家，人人为国，人人为人递进，而楚国是从人人为国到人人为人，省去过度，直抵终点。我相信赤炼和青枫可以做到，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青枫品行高洁，满腹经纶却无法学以致用，赤炼做事不择手段，但对青枫以外兴致索然，他们二人分则中庸，合则盖世。有了青枫的理想引导，品性约束，赤炼的行动力就能充分发挥且不会走错，加上我们和秦国的全力支援，楚国或许会先一步抵达理想乡”

    往事历历在目，钟离给上官讲过很多道理，她不讨厌，但不会主动寻求，就像上官教钟离战斗，钟离也总是推三阻四。

    现在上官要把生命放在天平上权衡，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她只希望，钟离能清醒过来，然后阻止她。

    假如真能如愿，上官会把钟离送去涂山，冻上一百年，到那时，秦国的问题也能解决。

    拂晓时分，烟火为号，由宦官通知百夫长，百夫长告知千家万户，各家点起的灯火，似繁星般点亮这片朦胧的土地。

    被叫醒的秦人，得知并接受了命令，他们拿着菜刀在码头集结，看到的都是熟悉的身影。

    这些人被各种情绪裹挟，但只是看着家的方向，相顾无言。

    秦国每月军演三日，仅需一条命令就能在一个时辰内动员全国，期间悄无声息又井然有序，就是为了某一天，全民皆兵或举国逃窜。这次是全民皆兵，命令很简单。

    “混血孽物获罪于天，招致饥荒亡我家园，右将亲征秦军集结，千万秦人屠楚夺桑”

    秦人对楚人早有怨气，强大如秦桑树全灭，弱小若楚桑树尚存，还恰好维系楚人所需。

    秦人觊觎桑树，师出无名，秦人疑心楚人，苦无根据。上官说出这话，秦人一定会信，因为她是上官，几百年的威望为她作保，更因为他们想要相信，只要掠夺楚国，他们的家人就能活下来。

    最具权威的右将下了秦人最想听的命令，他们没理由拒绝，即使是假的，也得是真的，于是千万秦人出动。

    他们是最自私的人，为了活下去，宁愿做野兽，他们是最无私的人，知恶为恶，却并非为了自己。

    粮仓告罄的消息传来，秦人为了苟活，除了喝水就是睡觉，每天睡到昏昏沉沉，醒来就饿到狂躁。他们哀怨自己的无能，渴望拯救家人，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毕竟醒来发现家人已经饿死，比死可怕千倍。

    现在机会来了，秦国有疯子，但没有傻子，所有人都接受过完备的教育，他们知道这多半不是真相，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楚人不足为惧，但楚国的王后可以毁天灭地，此行九死一生，说是有死无生也不为过。

    他们本可以等其他人带粮回来，就算回不来，人少了他们也能活下去，但高傲的秦人怎会蜗居家中？他们偏要客死他乡。

    看到这么多人赴楚，他们就知道，留下的家人，有救了。

    此为末路，也算归途，百年饥荒，终于要结束了。

    秦人倾巢而出，并非出于贪婪和愤怒，而是为家人牺牲的大爱，这是上官第一次调动秦人参战，她被这些普通人震撼，但不会影响她的决心。

    不是弱肉强食，也不是优胜劣汰，上官只是创造一个契机，让愿意牺牲的人如愿，让想要掠夺的人陪葬。

    这个办法愚不可及，但上官想不到更好的，何况这些人不管是为了家人能活下来，还是为了自己能活下来，都是把生命放在了天平，把自己当成裁判。

    在上官看来，不管是他们，还是自己，选了这条路后，都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