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槐惹人爱

第一百六十八章

    隐九的目光穿过重重云层落在南天门外,不想竟意外看到正欲下凡的故人,淮雨仙官。

    那抹熟悉的青绿色背影让他心惊,往事种种如惊涛骇浪拍岸而来,被刻意沉封的回忆更似幽海深渊,只瞬间就能将他埋没在无尽的恨与怨里。这一刻里他六感皆失,只觉气息窒滞,背脊僵冷一片,

    识海剧烈震荡,心绪不稳以至于让他元神失守。

    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中。

    怀瑾不察,仍闲散的靠在太师椅上饮茶,忽听见茶杯落地的碎裂声,她茫然转头望去,就见隐九端坐的身体猛然前倾,青白的手紧紧扣住扶手,苍白的脸色显出异样的胭红,气息凌乱,她当下怔愣,一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一向沉稳不乱的人如此失态而不自觉。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隐九低喘一声,体内的黑雾瀑涨而出,如山野间猛然刮起的强风,迅速向四面扩散而去,不过眨眼间整座大殿就被笼罩在厚实的黑暗里。

    怀瑾一见此景就断然明白隐九不知出于何故竟元神失守,导致灵神外溢。来不及细想原因她抬手布阵,封住殿门及两扇明窗,将他的灵识牢牢的封在殿内。

    世人皆晓,天地六界凡是修道得大成者,皆于体内生出三神,即元神,灵神,心神。

    万物生而就有先天元神,即由三魂七魄经后天日夜不缀之苦修方可魂魄归元,只有做到元神归一,才算真正踏入修道一途,世人常称此为筑基。

    心神,即为知与意。知天地之理,晓天道之意,唯有参悟到知为何,意为何,方得道心圆满。

    灵神,由天地初始的浑然之炁引体结合吾身之炁提纯,一同炼精化炁,继而独辟幽府,再与幽府内结丹化婴成灵,成就另一番自我悠游天地外,从此再不受六道轮回的拘束。

    除应天道召唤而生的上神拥有天生的神格外,天地间所有修道者必须要修得元神、心神、灵神,方能得大道。

    此三者缺一不可。

    但不知出于何故,隐九缺失其一。

    怀瑾震惊之余,好奇的抬头顺着隐九的目光望向半明半暗的天穹。可惜她不曾去过南天门,故而无法在漫天法阵之下找寻到正确的方位,入目只见天际泛着玉白色,朝霞艳橘如火。

    想不出,是什么能让他如此失神?

    好在隐九的意识只乱了那么片刻就强行清醒过来,他收回目光紧闭双眸,极力将外散的灵神尽数收拢,同时也掩过眼底那抹无法压抑和隐忍的复杂眼神。

    只是在那一闪即逝的眼神里,怀瑾看到了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恨与悔。

    她似乎无意中窥见了他些许来不及掩饰的真性情。

    隐九此刻心神不宁,气息更是杂乱无章,灵神外溢让他感觉到身体如被车裂的痛苦,骤然而生的剧痛以至于心神难以自守让他的发间现出大团大团的黑雾。

    丝缕的黑雾如吐信的小蛇一般,延着他发端向上攀附。

    怀瑾本以为他清醒过来就无事,岂料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更糟。心道一声不好,再任他如此下去,只怕是要意识不清,非疯即癫。

    来不及细想原因,怀瑾起身来到他身前,将自身灵力聚于右手,双指轻轻点在他额心,随即一股清新的甜味袭卷他全身。

    那是来自她识海的灵力,带着独属于她的草木气息,缓缓留进他的身体里。

    隐九紧闭双目,意识强撑之下忽觉一道灵力如山涧清溪带着幽幽的山野花香极缓极柔,小心翼翼的流入自己怒火滔天的识海。他没有从这道气息里感知到危险,便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的气息放松心神。深吸一口气,让这股馨香充斥肺腹,槐花的清甜和芬芳,细闻之后,还隐约有一丝莲花的馨香,他逐渐放任自己的神识被这缕清甜引导,安抚,直到能稳住越发焦躁的心绪,待心绪重归平静后黑雾再次回到发间。

    怀瑾不敢大意,立在他身前仔细观察着隐九的状态,起初的紧张消失后,她不由得被他那一袭乌黑莹亮的长发所吸引。见他依旧双眼紧闭,终于忍不住上手偷偷摸了一下,他的发触感冰凉丝滑如上好的羽缎,让人流连忘返。

    此时仙气氤氲的南天门外,淮雨仙官正在与守门的兵将交接文书,突然元神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颤栗,他下意识转头回望,入目却只见一片云海翻腾,浩瀚云海之下,群山巍峨,绵延万里外。

    在这十万大山间,有一座极为普通,毫无特色的青山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只因这座山上有一个同样看着十分不起眼的破旧寺院,而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兰若寺。

    想到北斗神君的叮嘱,淮雨心中一片森寒。

    隐九自知他的元神有所缺失,因而灵台会时有不稳,他的意识经常会在不自觉间失去清明,混沌一片,待醒来之时记忆只有一片空白。千年来他早已习惯自己时不时陷入昏迷之中,因而为防意外发生他并不常出鬼王殿,同时也不允许其他人无令随意进入后殿。

    今日许是意外见到了久不相见的故人,因而心潮澎湃难已自控。

    他睁开眼就看到面前正弯腰凝视着自己的人,清净明亮的眼底倒映出自己略觉狼狈的身影。他微微怔愣,旋即想到方才所感觉到的,她灵力内的气息。冷厉的神情不自觉放柔,勾唇浅笑,手指按在眉心边揉边解释道:“我无碍,只是方才施放魂识偷瞧了南天门一眼,不想被路过的仙官及天将觉察到,一不小心着了相。”

    怀瑾见他似乎并无大碍放心的坐了回去,顺便给他和自己重新续上热茶,眉头向上抬了抬,“他们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他望的方向在九穹,自然是上面动了手脚方让他失乱。

    隐九叹息一声,颇为无奈道:“其实他们并不需要做什么,单只是我施放意识无端擅闯南天门的境地就已是危险至极了。”

    仰头将茶一饮而尽,鬼气阴寒之极,再温热的茶水也是入口即凉,却依旧带着莲香气,让他不由自主的再次回想起方才流入识海的气息。

    这是来自那片莲池的香气,那莲池下有他苦寻了千年的东西。

    无奈他眼下用尽手段却是不得其门,直到今日依旧只能在外打转。

    思及此,他隐晦的看了眼身旁的女子,她能有此气息,想来已与那物有所接触过。

    就算往事不堪回首,当下已是峰回路转。

    隐九神情恍惚片刻,舌尖抵在齿间,心头思绪翻来覆去,他终是向她说明眼下自身的处境。

    “我身为鬼修,早已下定决心要投身鬼道,永远留在鬼界以便能震压住时而异动的魔界,而如此一来便是等同放弃进入修仙的资格,此后终身都要留在九幽之下,与黑暗为伍。众所周知,仙界的灵气不仅清灵干净,更是阳气充足,这些与仙修者而言是灵丹妙药,但于鬼修而言,却是犹如烈焰砒霜般毒辣。是以,我方才擅闯天界,会受到反噬。”

    其实隐九的话真假掺半,但怀瑾听后不疑有他,她面露惊恐道:“那可真是糟糕,你我同为鬼修,若是身为鬼王的你只偷瞧了一眼大门就差点灵台受损,道心不稳,那我如此大摇大摆的去了岂不是等同找死!”

    隐九神情一片漠然的斜了她一眼,讽刺道:“怎么,你现在才想到这个?当初你亲口向显圣真君提起要去三重天逛一逛时,我还真当你想要改道修仙,不惧这些呢。”

    “啊?这个嘛……”怀瑾眼珠乱转,隐九的话真假掺半,她又何尝不是,眉目流转,她表情极为无辜,“我确实从没想过要修仙,只怪我师弟,他当时太冲动,没想周全……”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隐九却没了耐心抬手截断她的话,“到此时还与我装疯买傻,我再是愚钝,也知你那两件神器足可以让你在三重天横着走。”

    怀瑾被他的话被住,冲他眨了眨眼,讪笑道:“我哪敢横着走啊,眼下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错了,要不是为了拿回师尊的东西,我才没那么大的胆子去三重天那么高的地方。”

    隐九所说的这些小十四却是不曾提到过,因此她并不知道原来身为鬼修还有诸多忌讳。但转念一想,有閤门司这个靠山在,再大的困难也能迎刃而解。

    隐九挑眉,时常会听到她将师尊及师姐挂在嘴边,凭心而言能教导得出她及江湜这样两个身份来历都不俗的弟子,还能给出那么多的法宝护身,她师尊的身份确实非凡。

    他看得出怀瑾身上有许多秘密,可能比自己的还要多,还要让人不可思议,但现下她不愿说,再问下去也是徒然。当然,他也看得出怀瑾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只是这种紧张被掩藏在嬉笑之下,让人很难觉察到。他垂眸沉思片刻,笑着宽慰道:“无论是泰山或是三重天,你都大可放心的去,他们或许会为难你一二,却是都不敢真的把你怎样。”

    “为何?”

    “虽然天帝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六界共知,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璇霄丹阙,乃是后土所遗留的神物,即便是上神见了也难保证不会动心,可神器即已认你作主,便是你的,任谁也夺不走。况且你此行天下皆知,天帝与泰山府君再如何眼热也做不出明抢的事。”

    怀瑾挑眉,当下信心十足的调侃道:“我还当真不怕他们来抢东西,说不定啊……”稍稍买了个关子,望着隐九不解的目光,她勾唇坏笑道:“说不定到时是我要抢他们的东西呢。”

    无论是去三重天,还是去泰山都是小十四的主意,他既然想去那必定是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隐九被她的话逗得发笑,罢了,只要她不是心生惧怕都好。

    “居然胆敢口出妄言,欲从天帝及泰山府君手里抢东西,你可是古今第一人,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的想起当初她来鬼王殿,指名要去地宫,知晓鬼王殿地宫存在的人寥寥无几,可她却说那里有她师尊遗留的东西,而那东西竟然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酒葫芦。

    为这酒葫芦她曾几入地府,全了曲千觞的心愿,让忘川的万里花海改换了模样。

    所以,他是真的很期待她此行会带来怎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