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磊眯小了眼睛盯着苏天麟。

    一方面，两天的侦察工作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嫌疑人苏天麟与受害人黄彬之间的联系，甚至看不出两者会相识的可能性。而现在，苏天麟却主动说出了黄彬的名字，至少他是认识黄彬的这一点让周磊感到豁然开朗。

    而另一方面，今天苏天麟从走进提审室到现在所表现出的一无所知，以及得知受害人就是黄彬而展现出的诧异，甚至难以接受的神情却非作伪。周磊看着苏天麟悲伤，更莫如说绝望的表情，他开始怀疑，难道苏天麟真的不是凶手？

    此刻的黄彬脸色苍白。他内心如五雷轰顶，震惊之余，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虽然自己仍然坐在这儿，却失去了依附感。如今的身躯，就好似飘在空中的蒲公英。

    我，我死了？

    黄彬本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换回身体，可是，原本的自己死了，一切成为空谈。自己只能委身于另一具躯体，更要命的是，这具躯体的主人很可能正是杀死自己的凶手。他被囚于监狱之中，随时面临着死刑的威胁。

    黄彬脑海中浮现出自己10岁的儿子小淘，那是他最挂念的人。虽然离婚后，小淘跟着母亲生活，但黄彬还是每天送孩子上学，周末和节假日也几乎是每天都见一面。

    我死了，小淘怎么办？谁送他上学？他知道了嘛？他会难受嘛？

    想到孩子失去了父亲，一股悲悯之情席卷而来，泪珠不受控制的滴答滴答往下掉。

    苏天麟的落泪着实让周磊吃惊，他不禁问道：“你和黄彬怎么认识的？是什么关系？”

    黄彬对这提问置若罔闻，依然沉浸在难以平复的悲痛之中。

    【小淘的事现在不重要。切记！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自己的声音又一次从深渊中发出。

    黄彬顿时收拾心情，理性的一面即刻占据了上风。

    “你是谁？小淘会怎么样？”黄彬向内心的深渊发出疑问，却又石沉大海。

    黄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小淘是自己最大的感情牵绊。如果说自己是个工作狂、科研狂、理性执念者，那么小淘是唯一让自己保持的5%感性，以及拥有5%生活的原由。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但只有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周磊一改粗暴的口吻，“能不能告诉我？”

    黄彬抬眼看了看周磊，脑袋迅速理性地转了起来，他淡漠地道：“警官，我可能失忆了。你们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些嘛？或许能帮助我记忆起来。”

    周磊思索了一下，生怕提供的信息会让苏天麟占据优势。但考虑再三，现在手里的东西都是苏天麟自己所经历的，让他知道并无不妥。

    周磊又看到了苏天麟的真诚，不像是有什么算计，于是说道：“前天，就是7月3日上午，受害人黄彬大约7点来到城北火车站，很快就进了厕所。而且根据站台上的监控探头显示，20秒后你也跟了进去。”

    才20秒？黄彬心中一算，这差不多就是自己记忆断档的时间。

    周磊接着道：“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个厕所既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直到大约20分钟后，一个负责清洁的师傅进去，很快就被吓得倒爬着出来。我们到现场时，看到受害人黄彬倒在血泊中。而你......手持一把带血的匕首也倒在一旁。你们俩都被送到医院，但查下来你什么问题也没有。”

    “等等。”黄彬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打断了周磊的话，“你说我们俩都被送到了医院？所以我...不，我是说黄彬没有死？”

    “没有当场死亡，但也没有挺过来。”周磊压抑着难过的心情道，“我们刚接到医院的电话，人不久前刚走了。”

    “刚走？是...大概20分钟前么？”

    周磊点点头：“差不多吧，你管这个做什么？”

    “20分钟前，那不就是我穿越的时间？”黄彬思忖起来，“所以我死的时候，灵魂穿越到了杀我的人身上？”

    黄彬心乱如麻，是不是真是苏天麟杀了自己已然不重要，现在反倒应该帮助自己的身体脱罪才是。

    “所以，你们也没有苏天麟杀人的直接证据？”黄彬直击要害。

    “苏天麟？你不就是苏天麟嘛？”周磊反诘，然后说道，“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那厕所没有其他入口，你们两个进去后也没人再进去过。”

    “不是还有那个清洁人员嘛？”黄彬追问，一边提醒自己要以苏天麟的身份看待自己。

    “他消失在监控范围一共不到10秒，没有这个作案时机。况且，你们两个人在厕所20分钟没出来，显然已经不合常理。所以我们想听你说究竟里面发生了什么。”

    “抱歉，我实在是想不起来。”黄彬只得用失忆来逃避问题。

    周磊似乎也拿这个说法没辙。思绪一番后，他又说道：“那先说说你怎么认识黄彬的吧。”

    “我？我不认识黄彬啊。”黄彬自知说谎，后怕地咽了口口水。

    周磊又露出猎手的眼神，厉声道：“我们刚才进来可一直没提过受害人的姓名，‘黄彬’两个字是你先说出口的，忘了嘛？”

    黄彬一怔，脑子里飞速转着，很快说道：“我只是迷迷糊糊记得，进了厕所后不知为什么，问了他名字，是他说的叫‘黄彬’。我们先前并不认识。”

    “那你是怎么晕倒的呢？”

    “我也不知道。”这句是实话，黄彬很轻松地说出了口。

    眼看这么问来问去也没个结果，周磊说道：“不论怎么说，你愿意开口都是好事。哪怕人真是你杀的，你更应该积极配合我们，争取从轻处理。这样吧，你今天再好好想想。我们明天还会来，到时候你想起什么都告诉我们。”

    周磊说着，从高渊那拿起没太多内容的口供，让苏天麟签字。

    黄彬看到两个警官的名字，愣了一愣。但他也没做多想，按着要求签了字。

    按照看守所的作息，黄彬早早就躺上就寝，可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一直在思考提审时获得的信息。无论怎么想来，似乎只有可能是苏天麟杀了自己。

    但是，黄彬却失去了这关键时间的记忆，厕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人知晓。

    黄彬不断在回忆里搜索，寻找着哪怕一心半点对苏天麟的记忆，却无功而返。他不时地看看电视屏幕上显示地时间，21：43，21：47，21：50......

    每一次，黄彬都以为可能过去了10分钟，但事实上只有3，4分钟。曾经自己引以为豪的时间感逐渐消失了，黄彬知道自己内心其实非常的焦躁。

    如果说自己和苏天麟并不认识，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在厕所时，两人不知为何发生了摩擦，进而形成了矛盾，升级成了伤人事故呢？

    黄彬顺着这个思路考虑，但很快，他想到一件事。

    不对，他是用匕首捅我的。可是携带匕首是无法通过车站安检的。那匕首是怎么来的呢？

    黄彬不断排除可能，答案似乎有一种可能，匕首早就在厕所准备好了。

    但这么一来，苏天麟对自己的行凶就必然是蓄谋已久，而非临时起意了。

    为什么？

    黄彬又习惯性地看了看时间，21：54。

    黄彬不断回想，上一个得罪的人还要追述了30年前的二年级，一个男同学因为要抄黄彬的数学作业被拒绝而撂下了狠话。黄彬想不起那个男孩的名字，但这总不可能是自己被杀的原因吧。

    黄彬又想到自己的工作。莫非是研究的新型材料？

    虽然怎么想，自己的这个研究都够不上被人盯上，但这已经是黄彬能够想到最最接近的答案了。

    眼前逐渐虚无，似乎要进入梦乡了。

    这儿虽然很黑，但不是纯粹的黑暗。月光透过扇形的窗斜洒下来，将黑暗切出一小块银辉。一只猫头鹰正站在窗台上，使得倒影处像是站着个人。

    猫头鹰对黄彬的到来似乎无动于衷。

    借着这一小点光线，黄彬看到了斑驳的铁轨，开裂的木制长椅，印着水渍的砖砌墙。

    这是哪儿？火车站？

    黄彬立刻意识到这儿不是梦境。可这儿绝非城北火车站，因为这儿一来太过陈旧，二来建筑风格都不像是国内的。

    黄彬感到一丝寒意，立刻脖子一缩，发现自己戴着围巾。低头一看，自己穿着件普鲁士蓝的羊毛大衣，裹着一条深红色的围巾，脚上是上世纪款式的高帮鞋，双手还带着手套。

    今天不是7月5日嘛？

    黄彬很快从眼前的混沌中平静下来。他隐约看见长凳旁有面镜子，于是大跨步走了过去，皮鞋敲击地面发出高贵的“哒哒”声。回音在深邃的黑暗中盘旋，黄彬光凭这些声音就判断出这儿空间很大。

    镜子里的人不是黄彬，也不是苏天麟，而是一个十分帅气的外国小伙。他有着一头金发，自然卷得恰到好处，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一对修长的美貌镶在一张典型的高加索人种的脸上。这份帅模样是黄彬做梦也不敢想的。

    “不许动！”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黄彬一转头，看见黑暗中晃动着一团火焰，形状比同时点燃一盒火柴还要大一些。

    黄彬吃惊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惊愕不全来自于那团火焰，而是那一句“不许动”。

    那是一句英文。黄彬并非听懂了，而是话似乎在自己脑子中自动转化为自己所能理解的形式。

    “把手举起来！”火焰渐渐向自己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