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看来你还是不放心呀，我的朋友！”

    无边无际的洁白的柔水中，一个清澈得像水滴一样的声音传过来，引发了轻柔的震动。

    格鲁米跟随苏欧利修习了万年，已经能够从老师波澜不惊的态度中捕捉到细微的情绪变化。在这万年之中，他已经学会了把自己激动愤懑的火焰控制得如同老师的智慧之水一样宠辱不惊。然而，现在他的星火重新狂乱地跳荡起来。这就是老师责备他的原因。

    在这一片看似了无生机的白茫茫的被柔水覆盖的世界里，格鲁米是唯一的一团似乎永恒不变的火焰。自从他的星球被噜瓦的黑雾笼盖，地火在暗黑物质的腐蚀下渐渐熄灭之后，他就寄居在柔水星休眠的智慧之体——柔水之中。

    柔水不是水，而是一种有着水的一切品质的高级智慧体。它谦虚，包容，卑下，随和，无争，却蕴藏着从各星球借鉴来的超级智慧。它们融通于柔水之中，为柔水居民的思想和行为的升华提供养料。

    格鲁米一直在反思自己的失败。这不是大王星的第一次陷落，却是最惨烈的一次。他没有想到和他的盟友噜瓦会在他们一同征服猎户座后，竟然趁他元气大伤的时候向自己的盟友发起了进攻。这一次，他们一同驱赶了金星的居民。他率领星众用星火融化了那个洋洋自得的星球表面金光灿灿的文明和智慧力量，并将之据为己有。为此，大王星消耗了超过七成的星火之力。看到噜瓦用黑雾占据了金星，格鲁米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掠夺的文明和智慧之力，以提升大王星文明的高度。不料，贪婪的噜瓦却突然毁约，向大王星发动了攻击。借口竟然是自己违背誓约，独吞战果。他无力反击，也无处可避。因为附近的星球的文明都在他们的联合征伐下枯萎凋零。他狼狈逃窜，以求保命，只能向苏欧利，永恒的智慧星球柔水的星主，发出避难请求。

    在寄居柔水星的头一千年，每每想到自己被黑雾笼盖的家园，被暗黑物质充满的地火之核，他那颗作为重新点燃种子的星火都会悲苦地摇曳。然而，随着他对苏欧利的大智慧的了解越多，他的心就变得越发平静。他对自己能够重振大王星已经很有把握。在他的心里，有一个期望。他期望他的星球也能像老师治理的星球一样，在数十亿年的时间里持续地学习成长，成为今天这颗至谦至朴，至简至易、至精至微、至玄至妙的伟大星球。他在等待着柔水星的苏醒。

    然而，离这颗伟大的星球的再次复苏还有三千年。在这近数万年的沉睡中，苏欧利将他从各个星际文明中学到的智慧融汇贯通于无孔不入的柔水之中，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柔水星中的每一颗大脑，每一个花蕊，每一条根须，每一粒泥土中。他们在沉睡中成长壮大。等这颗星球重新苏醒，她将是猎户座，甚至银河系中最具智慧的星球。

    然而，他自己的敌人，荼毒了他的大王星的暗黑之王噜瓦却在柔水星最虚弱的时候，向这个不设防的星球发出了进攻。现在，噜瓦带领他的暗黑战士们，用宇宙中最黑暗的毒雾笼罩了柔水星，就跟当初毁灭大王星的手段如出一辙。现在，他们正向覆盖于柔水星表面的洁白的智慧体中注入粘稠的暗黑物质。当这些不断裂变的黑暗力量覆盖满柔水星的地表，它们就会深入泥土，朝着地核深处渗透。直到把柔水星的力量之源——母水杀死，用暗黑物质填满地核。那时候，猎户座的两颗最强大的星球将由暗黑星的星主噜瓦统领。这就意味着，猎户座将被暗黑力量统治。用不了多久，噜瓦的黑雾就会笼罩整个猎户座。

    “我的朋友，你感觉到柔水有什么变化吗？”

    苏欧利清澈平淡的声音在柔水中传来，瞬间把格鲁米飘摇的思绪之火稳定下来。

    “你要静下心来，仔细体会柔水的密度有什么变化。”

    苏欧利的办法总是很管用。格鲁米忘记了悬浮在柔水之上暗黑大军，专心地体会着柔水的轻微变化。他惊讶地注意到，柔水在平静的表面下，溶解了粘稠的暗黑物质，把它们中分解并转化成各种养分。因为暗黑力量中缺乏轻灵的哲思能被被柔水智体吸收，作为提升柔水星整体智慧的一级养料，也不适合作为领袖智慧的二级借鉴，那些暗黑力量被抽离了凶狠霸道，又被柔水圆融的性质改造后，被允许下沉到柔水智体第三级“民众智慧”中“智体智慧总库”，归类到“强势力量”的分库中。随后柔水杀死那些黑暗残渣中所包含着残忍阴暗的活跃因子后，把它们施放于泥土中，成为花草树木的养料。

    格鲁米体会到水体在吸收了那些强势力量后密度没有丝毫的变化。柔水智慧体云淡风轻地处理着霸道凶恶的暗黑物质的侵袭，甚至没有漾起一丝波澜。这份笃定说服了格鲁米。他化身的那颗黯淡的火苗再次呈现出固态般的稳定和平静。

    噜瓦指挥暗黑大军完成了雾锁柔水星的任务，并且向柔水智体中注入了两倍于大王星的暗黑物质。那个流传在猎户座星球间的传闻使他对柔水星心存忌惮。现在他朝着他的暗黑部队下达了命令——向柔水星发动进攻。他用所向披靡的战果向追随者和反对者们证明，柔水星并不是不可触碰的。

    “噜瓦，你真蠢！其实你根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收服他们的心。你只需要把本来属于他们的赠送给他们，他们就会死心塌地支持你。你太贪心，太自私了！但是，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逃亡吧，噜瓦！星际赏金猎人已经出发了！”

    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噜瓦的心。实际上，这个鱼死网破的决定让他辗转反侧。他之所以下定决心进攻柔水星是因为他认为这个举动是转移政治危机的唯一解决方案。要不是他提前扣留了他们的暗黑晶石，那些觊觎他王位的世家子弟早已发生政变。而现在他可能已经被剥除护甲，赤裸着囚禁在他自己亲手建造的位于暗黑之海底部的“腌窖”，暗黑地牢的别称。在那里，无数政敌的真体被蚀骨的浓酸般的海水腐蚀，成为钢甲噬虫的食物。无数的万年不死的躯体不断承受着无法抑制的痛苦，绝望的嘴里发出悲惨的嚎哭，声波推动着暗黑之海漆黑水体，形成恶臭的潮流，裹挟走能够带走的每一粒泥土，直至露出暗黑星腐骨般丑陋的岩层。

    因此，他鼓动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叛者跟随他来到这颗传说中不死的星球。这些人为了被他许诺过的胜利果实，贡献了毕生的暗黑之力。在确定柔水星的表面已经被暗黑物质包裹覆盖后，他们毫不犹豫地跳入柔水之中。现在，他站在暗黑雾气之巅，冷酷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洁白的柔水智体之下。他巨大的蠕虫般的漆黑的躯体被最强大的暗黑铠甲包裹着，那只黑洞一样深邃的眼睛透视着柔水智体之下的情况。

    此时，无数没有暗黑铠甲的暗黑战士悬浮在柔水之中，毫无进攻的欲望。他们蠕虫的身体舒适地轻轻蠕动，享受着柔水母爱般温柔的抚慰。而那些被坚硬的暗黑铠甲包裹的高级将帅们感觉有一个耳语般的声音平息了他们狂躁强暴的心，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抵抗。他们知道柔水正溶解他们的铠甲，很快他们就会成为柔水的俘虏，但是他们充满期待。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平静安详的幸福感。

    “噜瓦，你也来吧！等你在我这里学到了治理星球的智慧。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回到你的星球，建立一个高尚的文明。”苏欧利用纯净的声音说。

    噜瓦的黑眼睛里闪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他用暗淡的声音回答苏欧利：“苏欧利，我早就听说过你具有治理星球的大智慧，也对你的手段充满了好奇，但是我不相信你是不可战胜的。”

    苏欧利的声音从依然毫无涟漪的柔水中传出来：“噜瓦，你现在依然相信武力是最强大的力量，而无休止的攫取能带给你最大的满足吗？现在，你还有最后一个回头的机会。等你走到无法回头的那一步，你会后悔当初没有听我的话。”

    噜瓦的心又一动，但是他随即感到羞愧。这个情绪不是他应该有的。苏欧利马上捕捉到噜瓦的决定。他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言。我相信你很快会回来的。”

    噜瓦没有心情去反驳苏欧利的断言，因为他看到一些闪动的光点出现在不远处东边的金星的废墟右侧的黑暗处。他黑洞洞的眼睛又闪了一下。在一瞬间，他已经对逃亡地做出了上万次的筛选。留给他逃离赏金猎人猎杀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选定的流亡地是太阳系中那颗蓝色的星球。他的智慧筛选体系为他推荐了这个被低等文明统治的贫瘠星球。推荐的理由是轻易获得的能量和可忽略不计的抵御能力。

    “噜瓦，你过于依赖你的筛选系统。它正在把你带入无法回头的绝路。你确定你对于地球和它居民的了解足以让你躲藏到你的能量恢复到东山再起的时候吗？”

    格鲁米对苏欧利的断言有些不以为然。他尝试去掩藏自己的想法，但是的星火迸发出一点火花暴露了他的态度。

    “我的朋友，看来你也对我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不要顾虑，大胆说出你的看法。”苏欧利的声音平静祥和，没有半分恼怒。

    格鲁米羞愧地沉默着，把光芒掩藏，向柔水深处沉没。

    噜瓦的独眼得意地一闪，说：“苏欧利，我想跟你打一个赌。”

    “噜瓦，我知道想和我赌什么。不过无论胜败，你的唯一选择都是跟随我学习治理星球的智慧。”

    噜瓦用幽暗的眼神望着无边的洁白柔水说：“或者把你这片轻飘飘的白色变成浓稠厚重的漆黑。”

    说完，他朝着身后那颗隐藏在一颗巨大的红色气体星球造成的阴影飞去。从那里，他将开启一扇星门，从最近的路线奔向他的逃亡目的地。

    “来吧，我的朋友。或许我们有了新的学习样本。”苏欧利平淡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兴致。

    格鲁米从柔水深处浮出来，朝着并不遥远的太阳系望着。他担心地说：“太阳系的这颗小豆子还真是多灾多难。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就能毁灭它。”

    “是呀，上次你们星球的那些顽童偷偷穿过星门，在太阳系的陨石间冲浪玩耍，就引发了流星雨，几乎毁掉了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物。”

    “那是差不多六千多万年前的事情了。”

    “可是这一次不是个恶作剧。噜瓦太贪婪，也太愚蠢。他亲手毁了别人和自己的文明，现在要去毁掉那个蓝色的星球了。那颗星球多美呀！跟我的星球如此相似。可惜他们的水体不能吸收智慧，那些星民也没有学会浸润在他们积累的文明中，快速地提升自己的智慧。”

    “是呀，他们总是用自己创造的文明摧毁自己的文明。在这一点上，他们跟噜瓦还挺像呢。”说到这里，格鲁米忍不住笑起来。从他的星火猛地喷薄出如同烟火般的炫目的霰光。随即，他的星火暗淡下来。他看到了远处那颗被黑雾笼罩的星球。那是他曾经的家园。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颗被黑暗力量占据的死星球。

    “我的朋友，不要沉湎于自责和悔恨之中。这几千年来，你已经总结得足够深刻了。现在你要做的只是潜心修习。争取在我们苏醒的时候，用你的星火之力重新点燃地核之火。”

    “老师，我不能让噜瓦毁掉那颗脆弱的星球。”

    沉默良久，苏欧利的声音再起响起：“你有什么办法能帮助那些无知的星民吗？”

    格鲁米第一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了一丝涟漪。

    “让我想想，好好想想！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他的星火在激动和痛苦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时候，一个奇特的事情发生了。从那无边的洁白的柔水中缓缓地升起了一颗彻底透明纯净的水滴，在格鲁米的那颗快速闪烁的星火旁停下。格鲁米的震惊是有原因的。亿万年来，没有人看到过智慧的苏欧利的真容。现在他看到了，而且老师的现身竟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感到了无上的荣耀，但是他希望老师能够原谅他修为不精。

    苏欧利似乎没有注意到格鲁米的失态，用一种水滴特有的声音说：“我的朋友，我感到很惭愧！我感觉没有资格做你的老师。从你对那颗星球的善意和关心里，我学到了很多，给了我对我的星球的未来有了重新审视的想法。”

    格鲁米听他这样说，突然没有把握了。因为他一直坚信老师的智慧是不容置疑的。

    “别担心，我的朋友！我现在相信你有着超过我的智慧。我突然间注意到你我，包括噜瓦和其他我从未关注过的存在都身陷同一个息息相关的命运的巨轮之中。”

    格鲁米的星火有些疑惑地左右摆动着。

    “那么，老师也会介入这件事情吗？”

    “是的，我的朋友。命运之轮转动的方向和快慢关系到我们每个星球的命运。我们静观其变，适时而动！”

    苏欧利的纯洁清澈的声音里多了一股静流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