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轮暗黑物质

第一节-03 金童玉女(2)

    艾德加的演出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就是所谓的压轴。对于企业家的业余表演,他报以礼貌的微笑和礼节性的掌声。而那几个靠跑场子混饭吃的所谓专业人士的表演他听到的只有浓浓的商业味道。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一个女翻译家的钢琴演奏。她演奏了一首自己创作的乐曲《云》。从专业角度来讲,她的演奏技艺不算高超,有些踏板的用法似乎过于随意。他确定她不是科班出身。但是她的表现力简直让他这个所谓的科班出身的人感到汗颜。他从她制造的音色和节奏中听到了各种质感的云和那个追逐云的女孩的歌唱,叹息,怅惘和希望。当琴声在一片夕阳彩云的和声中消失的时候,他用热情的掌声对那个优雅的女士报以由衷的祝贺。更让他感动的是那个丈夫的神秘礼物。他提前一年筹备出版了妻子的诗集,作为他们十五年水晶婚纪念日礼物。妻子送给他一个深深的吻,然后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一几句话。丈夫激动地搂住了妻子,留下了眼泪。艾德加对妻子的那句话充满了好奇,在他上台之前还在排除最不可能的答案。

    他为这个聚会准备了两首曲子,巴赫的《第一大提琴组曲》中的“前奏曲”和中国乐曲《牧歌》。巴赫的那首耳熟能详的曲子如潮涌,如倾诉,缠绵悱恻,令人沉思。这是他的固定练习曲,也是他放空心绪的良药。而《牧歌》是妈妈最喜欢的乐曲。妈妈说他模拟马头琴的音色而加入的那段长调让她想到了辽阔的蒙古草原。

    艾德加不算是艺术天才,因此他最终决定放弃南方一家商业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的工作,选择了从商。他自己觉得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虽然妈妈和弟妹都为他感到惋惜。而且,他为此还付出了更大了代价。为了坚持自己的梦想,不惜放弃了一段婚姻。他已经有至少三年多没有看到女儿了。他承认,他的选择对于女儿来说是自私的,残忍的。但站在他个人的生活的角度,他并不觉得失败。他现在有经营不错的生意和一个漂亮的老婆。

    两首曲子拉完,一共不到十分钟。现场反响强烈。主持人和听众用热烈的掌声请他翻唱加演。他感觉很得意,又有些慌乱。一刹那,他在脑子中过滤了一串曲目和作曲家——《天鹅》,《梁祝》,《彩云追月》,《冥想曲》,巴赫,贾契尼,鲍克里尼,舒曼,肖斯塔科维奇,柴可夫斯基,门德尔松。能够上手的小品在这种场合似乎都拿不出手。这是他给自己定的标准。要出手就要有点专业精神。然而,要拉专业的曲子,除了那首好久没有演奏的毕业作品,其它的他真没有把握。他有些为难地说:“我可能需要钢琴伴奏。”

    他期望用这句话为自己找个借口,好下台。没想到刚才的女诗人站起身,笑吟吟地走到他跟前问他:“艾德加,我会的大提琴协奏曲不多。最熟的是门德尔松的《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艾德加眼睛一亮。我的天哪!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巧的事情。这不就是他的那首魂牵梦绕的毕业作品吗?而且这首曲子太适合这个场合了。他想对女诗人说谢谢,却没听清她的名字。正犹豫间,听她亲切地说:

    “小娴,叫我小娴。”

    艾德加突然感慨万千。他发自内心地羡慕小娴的丈夫。这是个多么出色的女人呀!他太幸运了!他不禁朝小娴的丈夫看去。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朝他们鼓励地笑着,让人感到了麦收时节田野的芬芳。

    他们相视一笑,一起奏响了第一个音符。艾德加从没想到他对这首曲子的印象竟然如此深刻。他甚至在没有跟小娴商量的情况下,擅自加入了一段华彩,那个他躺在黑暗中,在空气中演练了无数次的片段。而他在结束华彩之后,朝小娴微微一点头,她竟然丝毫不差地重新加入协奏。对于艾德加来说,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演奏得最好的一个版本。他完全没有去考虑音符,节奏,情绪,一切都像是从他的弓弦和手指间自然而然地流出。而小娴的演奏如同行云流水,情绪饱满。他们时而一问一答,时而相互映衬,就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练习过上百次一般默契。

    当他在小娴的和弦中结束演奏的时候,众人全部起立,朝他们热烈鼓掌。热情的观众激动地冲上台与他们合影留念。小娴的丈夫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妻子,眼里充满了温暖的爱意。

    酒会是在艺术展览区举行的。艾德加被主展区的画作吸引。《金妆山水》中的批判,《雾》中的绝望和希望,《水》中包含的哲思,几乎每一幅画都让他停步认真欣赏体会。有一幅画吸引了他最多的注意。

    这是一幅叫做《烛光》的画。从涵义上看,它似乎是最浅易的,但是从感受来说,却是最温暖和最鼓舞人心的。这幅画的风格上也和作者其他的画作有较大的不同,完全写实,像是对十七十八世纪欧洲古典主义的致敬。画面的主体是一个在金黄的烛光下为家人读书的男人,他举起左手,似乎被书中的内容所打动,正竭尽全力地为他亲爱的家人朗读。男人的面貌似曾相识。他的妻子坐在他的右侧,把头靠在的肩头,安静地听着。半张脸被烛光照亮,散发出月光一样的光芒。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她抬着头静静地望着妈妈的脸。一个较大的女孩坐在地板上,双手放在爸爸的腿上,将脸搁在一直手臂上,陷入了故事的清洁中。在男人的肩头,一个小男孩双手环着爸爸的脖子,脸贴着爸爸的脸,眼睛努力要去辨认书上的文字。似乎是伦勃朗的光影风格,柔和而充满智慧。

    一股温暖的痛楚在艾德加的心头流动。他长时间地注视着画面中的父亲和儿子,似乎想要体会他们的幸福。

    “艾德加,我给你介绍我的丈夫!”

    小娴温柔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刚才,艾德加的余光留意到有两个人走到理他不远的地方站住。他以为是跟他一样欣赏画作的人,没想到竟然是小娴夫妇。他们已经在那里站了几分钟,就是为了不打扰他的思绪。太让他吃惊了!他们的尊重让他体会到了贵族的修养。他向他们走过去。

    “你好,艾德加!我是东方春谷!”

    小娴的丈夫伸出宽厚的手掌,用恰如其分的力量跟他握手。小娴将一本双手递给他,亲切地说:“这是我的拙作,请多指教!”

    艾德加双手借过书,看到封面是一副画作,一派生机勃勃的田野。风格跟他刚才看到的一副画好像呀。他不禁抬头去寻找那幅画,随机感到了失礼,朝小娴和春谷抱歉地一笑。书名是《春田》,作者于小娴。艾德加由衷地赞叹:“真美!等我回去慢慢欣赏!”

    小娴朝着刚才艾德加欣赏的那幅画指了一下说:“春谷的画里,我也最喜欢那一幅。”

    “哈哈,那是非卖品!”

    艾德加吃惊地望着那些画,又看着春谷问:“啊!你就是画家呀!”

    春谷哈哈一笑说:“哈哈,是我的错!小娴提醒我应该在两边都放作者介绍的,我感觉太招摇。”

    艾德加笑着说:“哈哈,我这个人比较马大哈,属于没心没肺型的。你的介绍就在我的旁边,却没有看到。春谷,你的这些画是要卖的吗?”

    “对,除了那一幅!”春谷说着,朝那幅烛光一指。

    “是吗?”失望的表情清晰地爬上艾德加的脸庞。

    “但是可以送!”春谷说着,向那幅画走去。

    “不不不!那怎么可以?!”艾德加赶紧去阻拦。而春谷已经把那幅画取了下来。

    一个工作人员朝春谷走来。春谷将画交给他,请他包起来。

    “不要客气,收下吧,艾德加!其实你和我姥爷还有一段渊源呢!”小娴笑眯眯地说。

    “你姥爷?”艾德加吃惊地问。

    “小娴的姥爷是南方音乐学院的教授,也是学大提琴的。”春谷扶着妻子的肩头解释道。

    艾德加的心里顿时闪过了几个名字,陈鼎鎏大师,潘乐鑫教授,郁青教授。难道是......?

    “我姥爷是陈鼎鎏。”

    我的天!艾德加几乎惊呆了。他记得那一次专程到南方音乐学院聆听老人家的独奏音乐会,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用出神入化的指法,大开大合的运弓和饱满深刻的情感和哲思。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两个字——大师。现在他想起来,陈老的三首大提琴钢琴协奏曲都是跟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合作的。

    “79年陈老师在南方音乐学院的独奏音乐会上,就是你跟他演奏的门德尔松吧,小娴!”

    “哈哈,我是姥爷的钢琴伴奏。我的钢琴也是姥爷教的。”小娴笑着说。

    艾德加不由地打量起这对才华横溢的夫妻。他们应该不到四十岁。但是他们的艺术成就和人生间接却远远在自己之上。他们相貌堂堂,仪态端庄,慷慨大度,人格毫无瑕疵。他第一次诚心实意地钦佩和仰慕一个人。不!两个人!有他们做他的朋友,他感到无比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