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由自主地将小龙和小豹子进行比较。他们的差距是那么巨大。他们一个已经超越了地下城这些鸡毛蒜皮的争强斗狠，超越了小我的利害得失，将时间和精力投向了一种他不太理解的，但是他很希望能够了解的世界。而另一个正沉溺在跟一个轻浮的女孩无休无止的肉体关系中。偶尔跟兄弟们见见面，也忍不住跟大家吹嘘自己如何勇猛的一夜七次。他是豹哥提携起来的。在他这二十多岁的生命中，已经记不清大哥为了摆平他惹下的麻烦，为他出了多少次头。大哥其实也就比他大两岁呀。大哥头上的那条最长的疤就是鬣狗的手下变色龙砍的。因为他把变色龙的妹妹睡了，大哥为了救他被变色龙砍伤。他敬重豹哥，可以为豹哥去死。但是现在他却突然对继续跟着豹哥混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马上要见到豹哥，跟他说说心里话的冲动。于是，在快到国王大街的时候，他让兄弟们拼车先回“梁山”，自己开车去“皇宫”见豹哥。

    当他走在装饰豪华的“皇宫”铺着金色地毯的空荡荡的走廊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股冷森森的气氛扑面而来，不禁脊背上一阵发凉，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朝着灯光暗淡的长长的来路看了一眼。那里什么也没有。他自嘲地摇摇头，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可笑。这个地方他来得不多，但是也不算陌生。老大红蟹经常带着他们在小餐厅吃喝。有时候搞得太晚，他们就在这里过夜。那时候，这里就是他们的天堂。他从来没有这种后脊梁发凉的感觉。

    他找到688房间，抓住把手准备推门进去。但是他马上想到了豹哥和楚楚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见客，就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

    “谁呀？”楚楚在里面问。

    “小四。”

    门开了，楚楚披着一件睡衣，但是没有系带子，能清楚地看到胸罩和内裤。她一手扶着门，懒洋洋地看着小四问：“小豹子没在。你进来吗？”

    小四觉得豹哥的女人衣衫不整，自己要是就这样跟她同处一室，以后肯定说不清楚，就说：“那我就不进去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楚楚看到他的目光躲闪，会意地一笑说：“进来吧！他去给我买东西了。我去换件衣服。”

    说完，走进卧室里去，掩上门。小四走进屋，有意让门开着。他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来。

    楚楚走出来，换了一件浅紫色的低胸连衣裙。她乌云轻挽，光着脚走到小四坐的沙发边的一张扶手椅旁边，随随便便地坐下来。她朝椅子里一靠，大胆地看着小四。她的表情和姿态看起来跟粉红街的那些女人差不多，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姑娘。

    小四自以为已经久经世事，对于各种女人他都能轻易地征服。一夜之后，女人们无不对他难舍难分。但是今天他却被楚楚大胆直率的注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正当他想把目光转到一边时，楚楚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小豹子？”

    小四对楚楚的直率感到吃惊，也感到这个女孩并不像她看起来那么浅薄。但是他觉得这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合适的时间和场合，所以自嘲地一笑，也问了楚楚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开小龙？”

    楚楚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轻蔑一笑说：“他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小四嘲讽地望着她说：“你没有说实话。如果你不在意他，你就不会去巴别塔。”

    小四注意到一丝失落闪过楚楚的眼睛。但是她马上直起身，伸手从茶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小四掏出火机替她点着。楚楚用食指在他的手背上点了两下，喷了一口烟，望着小四，严肃地说：“我的男人必须有领袖的特质。”

    小四冷笑了一下问：“看来你受希希的影响不小呀！”

    楚楚也冷笑一声说：“在这个地方，女人除了找到一个长久的靠山，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还是现实一点，得过且过吧！”

    话音刚落，小豹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宝贝儿，你的海鲜小火锅来了！”

    小豹子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打着光膀子，背心搭在肩上，手里提着两大包食物，汗流浃背。看到小四，他又吃惊又开心，马上邀请小四一起吃火锅。

    楚楚朝小豹子投去嫌弃的一瞥，叹了口气，将烟在烟缸里掐灭，站起身，一边朝卧室走，一边慵懒地说：“我不饿，你们哥俩吃吧！”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小豹子一脸惶恐，想去哄楚楚，又犹豫地看着小四。小四感到既好气又好笑，站起身说：“豹哥，我吃过饭了！你们慢慢吃！”

    小豹子也不坚持。等他走到门口，突然问道：“哎，小四，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四笑着说：“没事！就是好几天没见了，想来看看你。”

    小豹子尴尬地笑着说：“我过几天请弟兄们喝酒哈！”

    小四刚走出门，小豹子很快地关上门。

    从皇宫出来，小四开车慢慢地驶在地下城杂乱肮脏的街道上，心里沉甸甸的，似乎往日令人快乐的世俗生活都失去了魅力。他甚至不想回到那个乱哄哄，破破烂烂的大房里去了。他很渴望能够生活在巴别塔。站在那个高高的走廊上。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地下城。

    “叮！”

    入耳式通讯器提示进来一条信息。

    “播放信息！”

    刺猬的声音传出来：“小四！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过来？就等你一个人了！”

    小四猛地想起来，今天是刺猬哥的生日。昨天弟兄们就说好了，今晚在粉红街“烧烤洪”给刺猬庆贺生日。

    “回复信息！”

    通讯器发出一声提示音，他高兴地说：“刺猬哥，你们先开张。我马上就到！”

    年轻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知愁。这个小小的好消息立刻提振了小四的情绪。他提速朝粉红街开去。

    对于地下城的小伙子们来说，打发时间的首选就是“粉红街”。从名字就可以知道这个地方当初的主业。不过，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这地方已经成为长达两里地的商业综合体。这里除了老主业，如“里外全套（包括洗浴，按摩，私人服务）”，餐饮，娱乐（包括歌厅，影厅，游戏厅），算命，风水，巫术，也有新业务，比如金融（包括典当，借款，担保），中介和各种时尚小铺，还有地下诊所和其他不可告人的生意。

    白天看这个层层叠叠，拥挤肮脏的地方，就像一条长着丑陋刚毛和肉瘤的干死的毛虫。上千个相互侵占，挤压，叠加的经营场所构成了这条虫复杂的内脏。但是在街灯和数千盏灯光的映照和装点下，那条僵死的虫陡然复活，被勾勒成一条玲珑剔透，光影旖旎的彩龙。甚至临山市的年轻人也会来这里打卡留念。有人骄傲地把它称作地下城的“曼哈顿”，“第九区”和“银座”。

    赤虎和小豹子兄弟们都是粉红街的常客。小豹子和兄弟小四声名远扬，一是会玩，敢玩；二是出手阔绰，不吝赏钱。因此，粉红街的商户都愿意伺候他们。

    小四的车刚停稳，一个小兄弟就跑过来为他打开车门。那个小伙子焦急地对他说：“啊呀，四哥，你怎么才来！马上要打起来了。”

    他砰地关上门，一边大步向饭店里走，一边问那个兄弟：“为什么？”

    “赤虎要包场，让所有人都滚！”

    小四感到一股怒火冲上脑门，骂了一句：“出门踩到狗屎！真他妈的扫兴！”

    赤虎这个家伙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无所不用其极。一旦不如意，轻则动手砸场子，重则舞刀弄棍，让商户们避之不及，又无处可避。只能暗暗祈祷，瘟神不要上自己的门。

    小四一脚踏进饭店。看到两队人马剑拔弩张，怒目而视，他厌烦地摇摇头。天天都是这样斗来斗去，啥时候是个头！

    “哈哈！搬救兵去了呀！行！那咱们谁也别吃！我一把火把这地方烧了！”

    赤虎发出笑声，脸上却阴惨惨的。这个疯子还真不是吓唬人。他的疯劲上来，说道做到。

    小四无奈地叹口气说：“哎！我说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吗？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吃我们的，吃完各自走人不就完了？”

    赤虎听完，眼里闪过一丝杀气。小四这样直截了当地指责他不正常，正犯了他心中大忌。他发出鬼魅一样的笑声，声音冷森森地说：“行！小豹子的手下公开挑战我！有种！那我就会会你！”

    他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四五个手下说：“你们谁也别动！我跟他一对一，这才公平！”

    小四看着赤虎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家伙那一对眼睛里射出的光不属于人类。那是野兽才有的丝毫不加约束的阴森的杀气。

    小四身经百战，但是此时却摸不清赤虎的目的。从人数看，自己这边的人数比他多三倍。论打架，他赤虎完全不是一个战斗级别。这个疯子主动提出要一对一，这不是故意找打吗？

    但是他很清楚，今天自己惹上这个疯子，以后的麻烦就会源源不断。然而，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麻烦找上了他，他就不能怕麻烦！如果想要制服他，今天正是时候。他决定要打就把这个疯子打残，打怕，省掉今后的麻烦。想到这里，他心一横，迈开大步朝赤虎走去，嘴里大声招呼：“兄弟们，你们也别动。今天我要为民除害！”

    赤虎却突然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似乎很享受这个即将发生的腥风血雨的争斗。小四被他的笑激怒了。他把赤虎的笑理解为一种轻蔑。他毫不犹豫地挥动双拳，两记重拳打在赤虎的下巴上，把他打得朝后面踉跄退步。

    等赤虎站稳了，他转过脸，一边用舌头舔着口鼻中冒出的鲜血，一边冲动地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朝小四冲过来。小四一愣，朝旁边一闪。赤虎却没有停止脚步，一直冲到刺猬的身边，一把当胸搂住他，控制住他的胳膊，然后猛然朝他的脖子咬下去，拼命地甩动脑袋，把尖利的切齿咬入他的动脉中。

    “啊！啊！”刺猬发出凄惨的叫声。

    众人扑过来抢救。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击打赤虎的头脸，他都不肯松口。当他终于被小四和野猪他们从刺猬身上拉开时，他们看到了刺猬脖子上的那个洞和喷射而出的鲜血。而赤虎却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地咀嚼着那块皮肉，狂笑着，用力地把它咽了下去。

    围观者发出惊恐的叫声，纷纷逃进饭店，大叫大嚷，招来了更多的人。

    小四抱起刺猬朝门外冲去，却和对面冲过来的一大群人面对面碰上。黑熊和小豹子几乎同时冲进来。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各自的手下。里面的事情，小四就不知道了。他抱着刺猬爬进汽车，用力捂着那个怎么都捂不住的伤口。

    刺猬没送到医院就死了。小四搂着他哭得死去活来。他喊着：“哥！哥！都怪我！都怪我！”

    刺猬比他大，但是对他的尊重和支持就像他的小弟。只有到吃饭，喝酒，花钱的时候，刺猬又成了哥，从来不让小四操心。那个时候，小四就跟刺猬撒着娇，喊他哥。他那么个文弱的人，为了小四他可以舍命。他胳膊上的那条深入骨头的刀疤就是为了替小四挡刀留下的。

    小豹子也哭了。他懊悔又自责。为了女人，他把兄弟们丢下了。他只能抱歉地安慰小四：“哥哥一定给刺猬报仇！”

    小四流着泪没有说话。他心里想：“我会自己把那条疯狗的肠子掏出来。把我哥哥脖子上的这块肉补回去。”

    想到这里，他又搂着刺猬哭起来。

    仝喜凤一离开巴别塔就只身前往希园。这是她第一次屈尊前往老公金屋藏娇的地方。说实话，她这样急切地要找到救回小龙的办法更主要的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她养了小龙二十二年，与这个孩子建立了一定的感情，也稍稍弥补了她无嗣的遗憾，更重要的是让她具有了立身地下城第一夫人的倚仗。她知道希希对于她的地位一直虎视眈眈。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辜负了她的信任，偷走了她的老公，还生下了一男一女。要不是她时刻提醒老公不要忘了当初对她二哥许下的诺言，她早就沦为某条黑暗小巷里的乞丐婆了。也许是某条枯河沟里的一具残破的尸体。希希的孩子们渐渐长大，小龙成了那个女人的眼中钉。现在她要是再不出面，她的下场显而易见。

    她仝喜凤是当初“地下城二虎”仝喜奎和仝喜城的妹妹。可惜大哥二十出头遭人暗算，死得惨烈。而二哥为保护红蟹身负重伤，最终不治。红蟹也算了信守了对二哥的诺言，娶了她为妻。但是这个挨千刀的却把她扔在那个活死人墓里独熬冬夏，自己在外面寻蝶眠柳。谁能相信，她仝喜凤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在洞房之夜，这个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亲口对他说：“我只能对你行夫妻之名，而不能对你行夫妻之事！但是我向你保证，这一生我都不会抛弃你！我会永远保护你！你同意或者不同意，这都是我的最后决定！”说完，他就出门了。直到她想出了办法来遮掩她的狼狈，慰籍孤独的生活后，她的丈夫终于回家了。那个办法是收养了小龙。那时候，红蟹还没有认识希希。

    在希园的大门口她停住了。不是因为她犹豫或者胆怯。他听到屋里有个女人尖声地叫骂着，同时伴随着摔碎东西的声音。她站在那里静静地听。

    “王八蛋！王八蛋！走了就不要回来......”

    “香香......好呀！抢我老公......咱们......走着瞧！”

    仝喜凤哑然失笑，嘴里念叨着：“哈哈哈哈！报应呀！希希，你也有今天！”

    一瞬间，她改变了主意。她恨香香。香香是第一个抢走她老公的女人，但是香香是她的手下败将。但是她并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如果她先团结香香对付希希，然后在想办法对付香香。她的胜算也许更大一些。此外，她知道香香疼爱小龙。如果香香愿意，她一定能想办法说服老公搭救龙儿。

    她本打算马上动身去客来欢，但是她想到那对男女现在正在做的苟且之事，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客来欢的方向望了望，又转向希园的金色大门，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都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