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知上

第十六章 有些吓人了

    孤村陋室,不见世间繁华。却有文人雅士,摇折扇偏偏,掷地有声。

    崔器扭头望向院外,他有些摸不准,来人到底是赶巧,还是有心而来。

    若是赶巧,一切好说。若不是,那说明来人很不一般。最起码脚力是堪比异兽般的存在。

    四十出头,目明齿白,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好像见了杀父仇人一样。让人看了很不顺眼。

    崔器只是瞄了一眼,屁股一动没动,倒是嘴巴不停吸溜着碗中吃食。他不是看不上读书人,而是看不上把书读傻的人。

    公玉木蓝缓缓起身笑道:“云中相遇,陆先生的嘴,还是那么不饶人。”

    陆道正板着脸:“君臣父子,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三姑六婆,贵贱有分,高低有别。怎可乱作一团。”

    “道正途万里,便是为了不让殿下坏了人心,乱了朝纲。以免数年后,赤地千里,血染河山。”

    崔器抬头瞥了一眼木蓝姑娘,便又低下头,忙活着碗中吃食。不速之客,只要动口不动手,那就没他啥事。

    公玉木蓝依旧面带微笑:“陆先生可是想说服本宫。”

    陆道正摇头叹道:“道正没本事改变殿下想法,可道正有本事让殿下永远闭嘴。”

    公玉木蓝看着陆道正,笑道:“陆先生有考虑过,如此做会给陆家带来什么吗。”

    陆道正忽然大笑道:“殿下可知,道正离开春城前做了什么。”

    公玉木蓝忽然皱起眉头,她知道陆道正是个钻牛尖的家伙,能干出什么事,却也不好说。

    只见陆道正面红耳赤道:“偷父小妾,断父子关系。道正不惜身败名裂,只为今日与殿下相见。”

    崔器忽然停下筷子,抬起头愕然的看着眼前书生。这是个狠人,比他还狠的人。一般人玩命,顶多来个破釜沉舟,这位可好,爹都不认了。

    公玉木蓝皱眉道:“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陆道正点头道:“殿下,胸有才,却不正。若是殿下继承大统,天下必乱。为了坤国,为了正统延续,道正愿舍生取义,做那万人唾骂之辈。”

    说着,陆道正打怀中取出竹筒,正色道:“品味居的一碗倒,道正愿与殿下共饮。道正虽不需要体面,可殿下需要。”

    公玉木蓝皱眉看着陆道正手中竹筒,摇头道:“本宫与陆先生共赴黄泉可不是什么体面事,还是免了吧。”

    陆道正瞥了一眼衣衫破烂背着剑匣的貌美郎君,摇头道:“道正不谦虚的说,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一个血海未成的小子,公主却要当做依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崔器刚要起身,却被公玉木蓝一把按住,且微笑说道:“陆先生并未说大话,十年前便是武道宗师,这趟浑水就莫要趟了。玉簪子,全当车马费了。”

    崔器起身不是要跟书生拼命,他只是想跑时能快一些。如今被公玉木蓝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倒是羞愧的很。

    公玉木蓝,玉手伸出,微笑道:“本宫不胜酒力,一杯就好。至于旁人,大可免了。陆先生看如何。”

    陆道正躬身奉酒道:“殿下,请了。”

    公玉木蓝微笑上前,接过竹筒……

    崔器愕然,这女人疯了不成。那竹筒里的,若是喝了,怕是要落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公玉木蓝,殿下,坤国,大统。这一切加在一起,崔器若是还猜不出眼前女子是谁,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玉源于公玉,青黛出于木蓝。崔器怎会不知,公玉木蓝就是玉青黛。

    传言玉青黛性子温婉,现在看来却不尽然。骨子里的刚烈、坦荡,倒是有些女中豪杰义气。

    崔器没想到,还没到云中城,便撞上了玉青黛。

    扮皇子骗色,师傅又让黑袍带话,让他以大乾三皇子身份当众杀掉玉青黛,挑起两国纷争。那么玉青黛就不能死,要死也得在云中城死在他手上。

    如今,玉青黛若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香消玉殒,那他崔器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横竖玉青黛都不能死,脚底抹油的事,就得多带一个才成。至于到了云中城,是骗还是杀,那都是后话。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崔器笑着起身道:“听闻春城品味居的一碗倒,千金难求。怎能不分小子一杯。”

    说着伸手就去抢,玉指触碰竹筒瞬间,真气猛地外放。

    竹筒炸开,毒酒朝书生激射而去……

    陆道正条件反射飞身后退,躲过攻击后,却见那小子已然扛着三公主翻出院墙,不由怒吼一声追了出去。

    “哪里逃。”

    崔器腾身上马,却见陆道正已然杀到身后,不由一拍鹿蜀屁股。便见,刚刚还乖巧的鹿蜀,这阵子却使起了性子,猛地踢出两条后腿……

    千算万算,千防万防,陆道正就是没想到,那怪东西会撂蹶子。

    陆道正比来时还快的速度,倒飞而出摔进院子里,胸襟上还印着两个硕大的马蹄印子……

    “啪!”

    “啪!”

    “啪……”

    掌声响起。

    鹿蜀本已拉开架势,就要四蹄蹬开,却猛地被崔器勒住缰绳。

    村口走进两人,村尾还有两人。前拦后堵,崔器没处跑了。

    一样的书生气,一样的折扇,一样的风流倜傥。唯一不一样的是,来人更年轻。

    崔器抱着玉青黛跳下马来,轻声道:“这回没处跑了。”

    玉青黛哀叹道:“春城四杰,文不凡,手够硬。宗师可期的年轻高手。”

    只见四人围了上来,躬身行礼……

    “见过殿下……”

    玉青黛笑道:“又不是风花雪月的景,倒是没必要惺惺作态了。”

    四杰中的邱刚烈苦笑道:“礼不可废,倒是让殿下见笑了。”

    玉青黛说道:“我与这位小兄弟萍水相逢,不知几位可否网开一面。”

    邱刚烈瞥了崔器一眼,又瞧了瞧异兽鹿蜀,摇头叹道:“我无退路,他非蝼蚁,岂能抬抬脚放了。还请殿下恕罪。”

    正说着,便见陆道正跳出小院,大步而来。

    玉青黛晓得今天是个死局,不由叹道:“读的都是圣贤书,为何非得生死相逼。我那位大姐,到底给你们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们这些读书人,变得不像读书人。”

    陆道正忙道:“此事与长公主无关,殿下莫要信口开河。”

    玉青黛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崔器拉了一把,抢了话头。

    “殿下若是不明白不白葬身云中,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就是幕后黑手。又岂是你一句无关,就可以洗干净的。”

    崔器见四杰皱眉,忙再次开口道:“长公主文韬武略皆胜过殿下,乃天命之人。你们如此行事,岂非帮倒忙,做了长公主的猪队友。害长公主名声。”

    陆道正转头见春城四杰陷入沉思,似有动摇之意,忙道:“别听他胡扯。一会我来动手,事成后,四位可拿我人头回国。就说我陆道正见色起意,害了殿下……”

    崔器忙道:“家国大事,岂是一人义气,四位可要考虑清楚。莫要因小失大,坏了长公主……”

    “小子,住嘴。”

    陆道正一声大吼,挥扇朝玉青黛胸口点去……

    崔器哪能让陆道正得逞,一把抓住玉青黛后腰,丢到鹿蜀背上,同时秋水出鞘,不躲不闪一剑点向陆道正咽喉。

    崔器在赌,赌陆道正不会以命换命。

    崔器赌对了,陆道正要换玉青黛的公主命,怎会跟他死磕。

    陆道正在剑锋触及咽喉前,果断后退,不过扇上真气,隔着三尺距离,依旧击中崔器胸口。

    噔、噔、噔,崔器一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背靠鹿蜀才停了下来。

    玉青黛忙道:“萍水相逢,闲事莫管。独自逃命去吧。”

    却见崔器扭头苦笑,随后转头望着陆道正大吼道:“姓陆的,你要杀殿下嫁祸长公主,你到底是谁的人……”

    崔器在赌,赌坤国女皇生了不止一个女儿,他还要赌那四位跟姓陆的不是一条心。

    陆道正脸色涨红,开口骂道:“你,你血口喷人。我陆道正心向长公主,岂会三心二意。四位莫要听他挑拨离间……”

    崔器冷笑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么。几位可不能迷了眼……”

    崔器还要再说,却见一只玉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谢谢。”

    随着话音落下,两道身影飞落玉青黛身旁,微微躬身道:“殿下受惊了。”

    崔器瞥了眼一对老夫妻,疑惑的转回头,却见玉青黛微笑的看着他。

    “还不扶我下马。”

    那张脸很美,那个笑也很美,不过崔器却美不起来。

    大乾的三皇子会演戏,眼前的坤国公主也会演戏,看来皇家人都会演戏。

    崔器很无语,不过他依旧伸出了手,因为这场戏还得演下去。毕竟,他现在是大乾三皇子。

    玉青黛将二老扶起,看着陆道正和四杰,摇头叹道:“姐姐怎么就忘了儿时相伴的快乐。”

    陆道正咬着牙,冷声道:“还是那句话,我陆道正看殿下不顺眼,与旁人无关。”

    玉青黛摇头道:“本宫求学云中,一路被人追杀。直到今天,方才晓得,姐妹无情,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说着,玉青黛接过老妇人奉上的一个长条匣子,轻声道:“本宫有情,待人以诚,做人以真,与人为善。奈何,奈何……”

    匣子打开,玉青黛捧出一把古筝,立于地面,抬眼笑道:“一曲情难断,献给远方的姐姐,还有眼前几位。可好……”

    崔器微微皱起眉头,因为那把古筝,非横而立。他不懂音律,可他知道,古筝要放横能弹,哪有立着的。

    天下间,将古筝立着弹的,只有离国那对凤凰。崔器听说过,却没见过,因为见过的人,现在都不在了。

    “筝横为乐,立地为兵。凤凰起乐,老师也要退避三舍。”崔器还记得老师点评天下强者时,特地说过离国那二位。

    崔器可以确定,玉青黛绝无修为在身,那么她要怎么弹,如何成兵。

    他很好奇,难道说,眼前这位也有着天大的秘密。

    玉指抚琴,心绪随指而出,落于弦上,荡出十年情长。

    五十弦,一弦一柱爱恨交错,道不尽的无奈感伤……

    爱,不争,随着琴音高昂、激荡,却也不见。

    百鸟裙无风动,美人落泪,琴音中萧杀之气越来越重…………

    曲动心魂,带着人们走入血色染红的世界。

    崔器看到夕阳下,数不尽的妖族和异兽,如那血红的滔天巨浪,一波又一波冲击着白虎城。

    血水染红城墙,袍泽百战红甲,洒尽一腔血。

    人间炼狱,生死由天不由己……

    忽然,抚琴之人闭目,琴声只剩杀伐。

    崔器眼中是破云雪山,是黑袍持剑。他看到剑动,雪山倒悬,压顶而来。

    他的手握着秋水,可他却拔不出来,甚至动一下小手指也不能。就好像鬼压床一样,万般无法动。

    这一刻,杀生剑无用,大雪山外功秘法无用,血沸亦无用……

    剑落,山也落。

    崔器知道,他拔不出剑,他要死了,死在梦里的剑,梦里的山。

    一声龙吟,忽打崔器体内炸响,好似九天惊雷,将崔器眼中的剑,眼中的山,炸得烟消云散。

    崔器喉头一甜,人却清醒了过来。眼前的百鸟裙未动,美人还是美人,可那几位却人不像人。

    陆道正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好像打着摆子……

    四杰面色发青,眼中无神,一副死人像,也不知做得什么梦……

    崔器暗自咋舌,这位公主有些吓人了。

    明明没有修为,却能一曲要人半条命,这要是有了修为,那还了得。还不得追凰赶凤,成这世间音律第一人。

    崔器这边念头刚起,便见抚琴之人,竟引动天地五行之气,汇于头顶。

    崔器修金之气,却也不妨碍他感知到其它四气。他发现,五行之气,竟然慢慢与琴音共鸣,打着转被玉青黛拉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