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天录乱尘踪

师徒

    本该寂静无人的直道上,一列行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现,打破山林的空寂。

    一片空地,两面是山岩丛林,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而车轿里的男子已恭候多时。

    一众黑衣刺客突然从林中跳出,乌泱泱围过来,手无寸铁的商客、轿夫纷纷落难。

    男子毫不关心无辜者的死活,只是在思忖着,这次盯上自己的是怎样的人物。

    如果是下死手的,那不足为惧,不过是狗急跳墙的乌合之众;而若只是杀几个人吓吓他,那估计是想跟他打个招呼,背后是会慢慢搅和他的大人物。

    而刀剑还没打到他的轿子,就横空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

    那人与杀手们打斗起来,男子没有望向窗外,只听轿外那一声声悦耳的剑鸣,便知道结局了。

    可恶,他好不容易等来的这场伏击。

    等轿外安静下来,他抖抖衣衫,走出车轿,要去看看是何方神圣搅了他的局。

    满地尸体血腥弥漫,飞扬的血沫中,提剑女子回眸,二人对视时都怔了怔。

    他率先拍手叫好:“好!好身手,好剑法!”好容貌!好身材!好姑娘!

    “你没事吧?”万尘擦去剑上血渍,将其插回剑鞘之中。

    男子又看向剑鞘,问道:“姑娘好身手,可问芳名,师承何人?家里又是那边的?”

    “在下,万尘。师承……你一个文弱商人,也懂江湖之事?”

    万尘只是路过,听到动静想来问问路,没想到撞上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忍不住要管。似锦能看懂一点策天录里头的东西,记住了几个用剑的招式,拿过来现学现卖,谁成想,这帮人这么菜,眨眼就没了。

    不过,这几招剑法确实是杀气过重,这些人都是惨死。男子见地上如此情景,不着痕迹的眉头一皱。

    “万尘,万里无一,不惧乱尘,好名字!在下花思,姑娘可唤小生小思。至于姑娘的江湖,自是姑娘说了算,姑娘不提便不提了。”花思面上云淡风轻,语气也是轻薄,好像是在花园里调戏小娘子,完全没有刚刚获救向恩人致谢的样子。

    “花思?好秀气的名字。”万尘嘀咕着。该不会是出生的时候,被认成女孩子了吧……

    “非也,非也,花,是愿同姑娘花前月下,思,是意与姑娘长相思啊。”花思一本正经,自以为解释的非常到位,还满意的点点头。

    “生的人模狗样,本性竟是这般纨绔不知廉耻。”万尘不禁感叹。

    “姑娘今日算是救了小生,小生请姑娘喝酒可好?”花思移步到一个装满酒桶的马车,“此酒名凤帝酿,从北边来的,珍贵的很,连皇帝都不一定能喝的上……”

    “救你,是在下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不用客气。可方便同你打听个路?”

    “姑娘是要去哪儿?”

    “帝京,龙城。”

    “真是巧了,小生也是要去帝京呢,姑娘路没错,沿着直道下去,边上有个挺热闹的江水小镇,过了江,再往东走,一会便可进城。最近龙城十六院要开始招新,也是热闹非凡……莫非姑娘也是……”

    “知道了,谢谢。你一个文弱商人手无缚鸡之力,日后在荒郊行走可要小心,辎重过多可聘请江湖高人护送押镖。”

    “酒已盛,姑娘何不……”

    “不必,好意心领,先走了,来日方长。”万尘提剑,挥手告别。

    望着万尘快步赶路的身影,花思煞是无语。这家伙,救人救得非常的不负责任啊。都顺路了,就这么把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扔在荒山野岭,这操作着实令人意外。

    不过,酒可不能浪费。花思拿起一罐酒,念叨着,“老怪物曾在这附近住过,算算时间,应该回来了吧。”

    小山坡上有一座朴素的小木宅子。宅子似乎常年无人,早已铺上厚厚一层落叶,四下都是蛛网。

    花思来到门前,非常礼貌地敲了敲摇摇欲坠的院门。风卷起片片枯叶,又将它们轻轻放回地上,无声地诉说着凄凉。

    “吱——”木门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应声打开。

    开门者看见来人,目光瞬间冷淡三分。

    “无双,近日在朝廷混的真是风生水起啊。”语气里满是嘲讽,转身进了院落,也示意他进来,“果真只有遇到事情了,才会想起我这种乡野之人。”

    “师父~”花思小心翼翼地跟过去,“徒儿专门过来看望您的。您看,凤帝酿。”

    “算你这小狼崽子有点良心。听闻朝堂上新供了一个大家,叫花思,身份那是相当的尊贵啊。无双,你说,能有什么事情能让这尊大佛屈尊来我这个小破屋?”他在院落的石桌前坐下,也示意徒弟坐到对面。

    “师父,徒儿也就是这么点装神弄鬼的本事,可不及师父半分。花思,这是徒儿假名。毕竟您也说了,朝堂不是能久呆之地。”花思一脸讨好,望着石桌上积了厚厚灰尘的杯盏,他挑了一个最顺眼的,撒点酒,用衣袖拂去尘土,斟满,恭恭敬敬捧给师父。

    “装神的事你做不来,弄鬼的事,为师倒是很感兴趣。”他接过酒,轻品一口,笑眯眯地看着花思,让他继续说。

    “师父您还是继续板着脸吧,您这笑太吓人了。”花思捏着衣袖,表现得非常乖巧。

    “我笑起来不好看吗?”他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你不愿说,也罢。以后,别再叫我师父了。”

    “啊?”花思心中一沉。

    “你有想查的事情,我不阻止你,别连累我。让你不要称呼我,是为了保险,提起我叫我的名字就行。”他解释道。

    “哦。”

    “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来,叫一声我听听。”

    “黑……曜?”

    “很好,还记得。”黑曜又笑了,却有点凄凉的意味。

    “师父……”花思望着眼前的老怪物,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师父一定是遇到了非常危险的事,才会担心他身边有有心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不提称呼,躲的了一时,可以后呢?

    “你现在是,那个什么天尊?负责在台子上跳跳舞,唱唱歌?看你现在,穿的花枝招展的,倒是跟青楼中人有的一拼。”

    “那是祈天,不是跳给人看的,是……”花思突然顿住,低着头,眼睛撇着他的脸色。

    “跳给谁看的?神仙?”黑曜冷笑,“呵,神仙。”

    “您别生气,这只是,工作而已。”花思不敢抬头,又解释道,“我这次是伪装成商人,去东海进货,所以穿的,富贵了点。”

    这是富贵,不是花枝招展!他内心呐喊着。

    “伪装?你这是去监察百官?”黑曜一脸鄙夷。

    “国相有一些事情,小皇帝那边不好入手,托我过去查清……”

    “无双,我说过多少次,朝堂的水很深的。”黑曜面色凝重,“我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不图其他的,就是想苟活着。只是你,还这么年轻,别死在我前面。”

    “今日前来,不止国相一事。”花思抬头,一脸认真,“黑曜,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银灰色的女人吗?”

    黑曜不可置信地抬眸,放下手中酒杯,深呼一口气,“不记得。”

    “我今天看到了,她的那把剑。”终于把事情说了出来,花思长呼一口气。

    “离那把剑远一点。”黑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花思端起酒罐正欲添酒,却听黑曜突然咳起来。

    “咳,咳咳。”黑曜捂着心口,“受了点伤,不宜喝酒。”

    一看就是忍了很久没忍住的。

    “黑曜。别开玩笑了。”花思心疼的看着他,“你怎么可能会受伤呢?酒太烈,你刚刚喝猛了,被呛到了而已。”

    怎么可能会受伤呢?小伤也不行。

    “无双,”黑曜不以为意,“十年了,你就忘了她吧。”

    “师妹惨死在我眼前,她的亡魂,还在那把剑下!”花思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

    “你想怎么样?你去找她?然后,她送你去见你师妹?”黑曜苦笑。

    “过去,徒弟有难,你没来得及动手,现在徒弟求你报仇,你竟不愿意?”花思质问。

    “万尘剑突然降世,必定牵扯奇多。”黑曜语重心长,“今日你遇到的人和你的仇人有联系,你可以杀她,但是万一她是无辜的呢?万一那位杀神因此降难更多的人呢?”

    “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也会害怕。”花思很失望。

    “若你执意要去查,我也拦不了你。但你要记住……”他把“保护好自己”咽下去,“别做蠢事。”

    “无双谨记。”

    “近日天界动静不小,你这个小祭祀估计有活了。”黑曜交代道。

    “天界?”

    老怪物最忌讳的,天神,天界。

    天界通缉黑曜多年,逼得他在凡尘中苟且偷生多年。

    “无双”是黑曜给他取的名字,但无双,只是陪伴他传奇生涯的一小部分。他身上太多秘密,就连无双也看不清,摸不透。黑曜的咳疾已经很多年了,但是他刚刚才知道这件事。

    “灵武一事,上次你没成功。这次我帮你查好了,不远处的那条江里,有上等猎物。”

    “谢师……黑曜。”

    灵武,是一个修行者最重要的东西。果然,他的事情,黑曜比他自己还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