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依赖与照顾
官夕阳若无其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程和彰这才回过神来,朝他恭敬一揖道:“久闻善和门大通令上官大侠之名,今日一会,果是名传不虚,小人程和彰——服了!”
众丐也皆收起兵刃朝他抱拳作礼。上官夕阳蔑然一笑,未置可否。
程和彰肃然道:“上官大侠不杀之恩,日后如有机会,小人定当报还,有这诸位兄弟作证!”
上官夕阳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若真着了你报还我的机会,我倒不如自己死了有趣!”上官夕阳笑着,纤指从腰封里拈出两枚善和门专制的金叶子,挑眉扬了扬:“若真承情,就乖乖坐下来跟我聊会儿话,这顿酒,我请!”
群丐们心中叫苦,暗道这上官狐狸之名果然不是白叫的,这一招以退为进,叫他们此时却是想走都走不得了,只好应承着在旁边空桌的长凳上坐了。
上官夕阳沉吟半晌,抬头道:“你们是聚宝盆下‘金木水火土’五大银盆的火银盆,你是二当家程和璋,大当家叫纪连,三代都是原天生魂。你们每人手下,都还有几十号弟兄,是嘛?”
“是,是,是。”群丐一起点头。
“嗯,好!”上官夕阳颇为满意得点头,垂眼泯了口酒:“传话给纪连,七日内让他自己处理冯七,否则,整个火银盆一起陪葬~~听到了吗?”
他红唇皓齿轻描淡写,便吐出了此等凛历的格杀之言,群丐闻言皆是一震,迅即鸡雉啄米般点头。
“好了,接下来,聊正事儿。你们可知……聚宝盆的盆主是何人?”上官夕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与怒天心君雄剡有什么关系?”
群丐刚被吓飞的三魂七魄又颠了颠,半晌方回过神来相顾惊惑,看神情,竟似从没有人想到过这个问题。
“上官大侠,不瞒您说,”程和彰定了定神,一咬牙凑近去小声道:“天阳人人皆知聚宝盆的职责是为应天堡收罗钱财,但实则,天应堡大头的钱银都是来自恒通钱庄,由我们过手上贡的是少之又少啊,这您和欧阳姑娘最是清楚了。”
上官夕阳眨了眨眼,没从他表情上,发现有撒谎的迹象。
程和璋眉头紧锁,压低声道:“您若要问天应堡为何偏就器重咱们这帮没用的废物,弟兄们也是不知啊!就连帮主是长什么模样,兄弟们也从没见过!”
“哦,有这等怪事?”上官夕阳颇为惊异地僵住了手中的杯。
“正是,正是。每次都有不同的人来总坛传令,接令的香主也轮换不定,就连五大盆主也不知道究竟谁是真正的帮主啊。”一脸麻也忙不迭来帮腔。
“那会不会……就是雄堡主或是天应堡的某个人?”
“嗯~不会!天应堡有头有脸的人,咱们都认识呀。”蒲墩儿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再者说了,咱都被人叫作天阳丐帮了,雄堡主那样身份的人,怎会有空来管我们呢?~”
上官夕阳顿了顿,问道:“你刚才说的总坛传令的人……也是你们熟识的人吗?”
群丐互望了几眼,竟是支支吾吾起来,程和璋整个心已放了下来,情不自禁趴肘在桌沿,摸着自己下巴胡茬:“要说熟…也谈不上!聚宝盆的规矩,是认令不认人。来传令的,都是拿着一块特定的令牌来分派活儿的,每次来的人也都不一样。”
“分派你们些什么活儿?”
“呃……这个呵呵……”众丐皆不好意思起来。
“都是让我们去守着什么街口什么码头,把过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儿一一记下来,当晚回去上报。”
“对对,有时候,还会让我们去妓院酒楼蹲着,盯个什么人,送个什么信的。”
“就只这些?”上官夕阳心中已是暗凛,脸上却作不屑道。
“就……就这些了。平常没派活儿的时候,小的们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地四处逛悠,每月还得向总坛交足份子钱。就只能去~东家偷点西家骗点了……”程和彰蛮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上官夕阳拈着手中空杯凝思道:“原来打探消息,广布耳目才是聚宝盆真正的用处。其背后必定有人在梳理筹措这些讯息。”
转念又想:“可不对啊,天应堡有‘千鬃卫’、‘血蛾军’和‘飞天十三鹰煞’和这样的杀手组织和影卫,几十年来早已如肩使臂,大可不必再费心思培植这么一个有可无的‘聚宝盆’啊~”
上官夕阳沉了沉眉。难道……聚宝盆也只是一只饵?
“呵,原来,我也成了一条咬钩的鱼啊~”上官苦笑摇头,把这句自嘲咬在了酒标沿。
群丐不懂他在嘀咕什么,皆不知所措地对望收声。
半晌,上官夕阳颇为失望地长出了口气,眉间微有一丝倦意,索然道:“好了。今天就这样吧,都给我滚下楼去吧,今后别再叫我见到你们的龌龊事!”
“是,是!”众人如获大赦,竟相起身向楼梯奔去。正这时,楼下突响起一片侵骨的金铁擦击声,随即又是骇人的静寂。
上官夕阳低声喝道:“慢着!”
四人一齐定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楼下噪杂人声刹时消匿尽了,整座五福阁仿若只剩了他们五人。
上官夕阳凛然道:“果然来了。”
“什……什么来了?---”四人树起耳朵听着楼下的诡异动静,大气也不敢出。
上官夕阳皱眉:“程和彰,你去楼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程和彰应承着轻手轻脚下楼梯去,刚一闪的工夫,便见他哆哆嗦嗦窜回来,双腿兀自筛糠般战抖,好不容易扶住了楼栏喘了口大气道:“二……二楼那,那两个人……不得了,不得了!”
群丐听得一头雾水,上官夕阳眨眼道:“就是给你几百两银子的那两人?”
程和彰点头,脸色越发难看。
“呵,早说了你咬了他们的铒,他们两个必定是跟着你来的。你还不配当他们想钓的鱼,不必吓成这样吧。”上官夕阳皱眉笑斥道。
程和彰用力咽了口口水:“不,不是这样,楼下围了好……好几百人!天应堡、曳云山庄、善和门,什么样的人都有!都……都是来寻他们晦气的!他们两个明明是今天才新来的入世属啊,怪事,当真是怪事!”
群丐闻言俱各悚然。上官夕阳也不禁动容,倒了一半的酒壶滞在半空——
杜圣心朝对面挺身而坐的龙啸天暼了一眼,修长指节轻稳有力地扣下了一双筷子。
筷尾在桌沿露出寸许。
“有这么多人看着,我是喝不下酒了。”他慵懒地坐着,全身每一寸肌骨都松驰到极至。
“他乡遇故知,本当是好酒兴,师兄为何要大煞风景?”龙啸天喝下了手中的半杯酒,身板依旧挺得笔直,沉声叹罢,转头望向杜圣心身后。
那身后——一片耀眼的白。无数刀剑森冷的光将这方阴暗角落照得惨亮。
杜圣心觉得有趣极了,只一眨眼的工夫,整条街的人仿佛都围在了这座小酒楼里,想必楼下的人自也不少。
这些脸孔他大都不认得,不过对座的龙啸天应该熟识得多些,所以龙啸天看来已有些“兴奋”了。
杜圣心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抬头远远朝中堂楼上瞥了一眼,依旧闲散地望回身前的酒杯。
他突然伸手,那一刹身后暴起一片吞气惊嗤声,无数后退的脚步沙沙擦响了楼板。他冷笑一声,一口吞下了桌前那杯酒。
“师兄,我记得你以前教过我,在喝酒的时候,要是自己的杯子里照见了别人的影子,就该准备着杀人了!”龙啸天望着杯中的酒,突然言不及义:“可我这会儿,杯子里至少有五个人,你说,先杀哪一个比较好?”
他的语调里难得地有了些常人的烟火气,仿佛儿时正和同门师兄讨论着今天的天气。
杜圣心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着酒咧嘴笑道:“你的杯子,实在是太小了。”
龙啸天居然很是诚挚地点了点头:“足够了,我只要用一个数。”
“一口喝掉你的酒?”杜圣心提高了声线,眨眼作“纯真”状。
“是一刀足够砍五个!”
“哦?”杜圣心微侧过头,笑得煞是宠溺:“可这里——不止你一杯酒的影儿哪!”
“师兄忘了我有两把手,两把刀!”龙啸天身子依然坐得笔直,声音却在变得越来越冷硬。
“哼!今天就算你们长了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身后一个二十余岁络绦锦靴,相貌堂堂的年轻剑客冷笑而出,眸中怨毒之火灼然:“杜圣心,天道好轮回,17年前,你为了一株七彩孔雀草,杀我河北陈家庄三百三十余口,这笔血债,你认是不认?”
龙啸天认得,此人乃是17年前,因搜花令枉死的河北陈家庄一脉嫡长陈剑澜。
搜花令,是九幽阎罗谷为世人所不齿,也是杜圣心被喻为邪道首恶的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