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血梳翎

第32章 端水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雄天纵,昊狮天应堡主雄剡次子。

    我和雄天恨是一母同胞,从小较着劲儿长,论武功心智我都不输他,小时候,爹娘都比较宠爱我,就连堡中四大长老,都认为父亲会让我接任堡主之位。但我十八那岁年,一切局面突然改变。

    四大长老半年之内三人暴毙,我哥居所晚间不时传出女孩子的哭声,偶尔还见有女尸被抬出。我院中随侍小厮丫环多人失踪,我也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我不再添用侍从,转而牵来了十几条狼狗,豢养了十余胡奴。终日斗嬉虫鸟为乐,不问门中大事。

    终于,我二十岁那年,父亲将少堡主的继位传给了大哥,对我的态度也由向来的纵容,变得厌烦。

    我知道,暂时我是安全的,但那些年发生的事我不会忘记。

    可以当我雄天纵是玩世不恭的败家子,但别当我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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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天纵脸色骤变,像被针扎着般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

    杜圣心冷笑一声,猛地转头朝身后的曳云山庄众丁道:“带你们孙少爷走。”他声调淡然,却天生是一种命令的口吻。曳云山庄众丁芒然地环顾了下周遭,立马搀起任镜亭退向厅门。

    雄天恨笑得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面上雕着一张笑脸,朝左朦凝挥了挥手,示意放任镜亭和曵云山庄的丁卒出去

    “大侠大恩,不敢轻谢,后会有期……”任镜亭神志微清,经过杜圣心声身侧时转身来虚弱道。

    杜圣心没有置理他的好意,蔑笑的眼神满是得意之色,顾自与雄天恨漫不经心地对峙着。

    曳云山庄众人终于退出了妩烟楼。

    当下,天应堡血蛾军红衣耀火滚滚而入,整座花楼都似燃烧起来。散乱的客人惊惶避退,门廊外乘乱混进数人。青剑烁光的俊面郎君正是上官夕阳,他身边粉衣锦袖的美貌少年却是改换了男面的欧阳莲卿。

    他二人被堵在门口许久,目睹了任镜亭问罪遇险,被杜圣心所救的全过程。上官夕阳刚待向杜圣心靠近,左边一只大手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看着!”一回头,善和门四通令谭厅桐扣着他肩膀,一双漆黑滚圆的大眼睛盯着杜圣心一眨不眨。

    上官夕阳苦笑。老四虽位居四大通令之末,心思却最为缜密,他既阻拦一定另有缘由。况且与他终日伯仲不离的三通令洪天洋也必在附近,那做事向来转过八条弯的洪天洋也一定不会让他这么莽撞上去的。无奈,只得与欧阳莲卿互换了眼色,暂时充当普通看客。

    杜圣心这瓮中之鳖,此刻倒是自若泰然。

    “全部散了!这是待客之道嘛?”雄天恨故作愠怒地喝退围上来的血蛾军,转而大声命令从下在杜圣心近前摆了一席好酒好菜。

    杜圣心冷眼观得宴成,拉了拉嘴角,也不客气,竟真在桌边坐了下来。

    雄天恨在其对席撩衣坐下,大笑道:“佳客远来,在下自当一尽地主之谊。阁下赏光,与我喝上一杯交个朋友如何?”他装得若无其事般向杜圣心举起一满杯酒。

    “堂堂昊狮天应堡的少堡主,会交个令他难堪的人做朋友?”杜圣心轻咧唇角邪笑。

    雄天恨自与他交锋伊始,所有脸皮都已被他自己一层层剥下,此刻脸上假笑的表情终于扭曲:“也罢!你既不肯做朋友,就做敌人吧!来,我敬你这敌人一杯!”

    杜圣心冷挑唇角,眼中轻狂之色不减,垂目睨了眼身前的酒杯,厌嫌的咧了咧嘴角。半晌方懒懒的抄手举了起来。

    杯倾,酒尽,杀气现。杜圣心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掌心的酒杯,一动不动坐在那儿。

    雄天恨紧盯着面前这张漠然的脸,全身紧绷。从没有一个陌生人,能给他这种可怕的感觉!

    “你既非曳云山庄的幕客,为何要出手救任镜亭?既已出手,怎又说不是为了救他?”雄天恨终于开口。

    “敢问这妩烟楼,是什么地方?”杜圣心谩笑着侧视厅中看客。

    “烟花之地。”雄天恨答。

    “既是烟花之地,不赶走那些惹事生非的人,搅扰了花魁盛会的良辰美景,岂非无趣?”杜圣心一改方才的冷肃,眼中笑意狡黠。雄天恨抱守在喉的一口冷气上冲,塞得他哽住了。

    “哈哈哈!------说得好,赶得妙!”厅角蓦地响起雄天纵张狂的笑声,:“却原来,你也是为花魁而来!早说嘛,何必弄得一场误会!”他歪着身子向酒桌绕来,竟装得熟脸熟皮伸手朝杜圣心肩头拍落。

    刹时间,一袭刚劲掌风罩扑直下!

    杜圣心淡然一哂,茫若不察地探臂抓向桌上酒壶,右肩前带,千钧一发间轻描淡写避开了这致命一拍。

    雄天纵一掌落空,迅速转换手势佯装提袖。对座的雄天恨双目一凛呵呵笑道:“来来来!我来替你斟酒。”

    说话间右掌疾出,搭上杜圣心右腕,拇指紧锁住了他手少阴肾胰筋,内息暗吐,将他牢牢制住。

    杜圣心面不改色回以一笑:“不敢有劳!”语方出口,右手拇指疾向腕部挑出。那条被扣的筋络向上侧转,倏然滑出控制,同时即右臂回收,拇指指尖自雄天恨腕部诸脉抚琴般疾划而过,内力进透,雄天恨右臂酸痛难当,不得不松了开去。

    这连串闪瞬间的微小动作,暗藏着莫大的急智和胆略,更有赖极高的武学造诣和深厚内力。雄天恨惊怔之下,对他心生赞赏又无由地更加忌惮,如此对手,只怕留作大患,想到此脸色俱是变了。

    正欲收控五指再施下手,身后的雄天纵大笑道:“嗳~~别客气!”语尽手到大掌掩来,死死顶住了杜圣心回缩的肘弯。

    “言之有理,!还是我来!”雄天恨振神弃开脱力的右臂,左掌虎口朝上四指掐紧了杜圣心腕底诸脉,拇指紧扣腕骨慎防他再度脱出。

    他兄弟二人嫌隙本多,此时却同仇敌忾一起将杜圣心制住。旁边众客乍一看来,他三人面色如常笑言甚欢,只道他们真在推壶让酒。只有桌前左蒙凝等人屏紧了气息,静观他三人拼斗。

    杜圣心泰然的笑容映进雄天恨双瞳正在慢慢变得尖刻,雄天纵看不见杜圣心的脸,却渐感视野一阵清一阵糊,右臂颤抖不止。

    高手之间比拼内力,托不得半分侥幸,雄天纵继力已衰,神情痛苦渐感不支,猛然发觉杜圣心臂上传来的内劲除了他本人刚柔并济的真力,隐隐还夹杂着兄长“玄冰九煞”的阴寒。

    他自不会误以为杜圣心偷学了兄长的武功,心下惊愕,抬头望间恰见雄天恨亦是双眉紧锁不时地回望自己,心中随即了然:“原来,这杜圣心是在让我们自相残杀!”

    想到此际,邪念陡生,大声笑道:“好好好!那就有劳大哥了!”说罢竟不顾内息自噬,举左掌狠狠切在自己右腕上,生生震了开去。

    “你!”雄天恨惊恨交集,体内猛然涌进一股半寒半热的诡异内力,立时痛麻了半身。杜圣心体内有一柔一刚一正一邪一阴一阳两种完全相悖的内力相融共通,功力之强远在他思量之上,弟弟这一去,无异是将他推到了杜圣心的刀口上。

    好在杜圣心并无伤敌之念,只在全心持衡两人拼斗,陡遇此变心念急转,猛地握紧右手五指奋力一振,将余力稳稳归回掌心,震得掌心那酒壶壶盖突地跳起。

    几与同时,雄天恨自觉左掌微麻,侵髓的内息陡然消止,知是杜圣心撤力休战,急忙顺阶下台,缩回了麻痹的左掌。

    他跳起来愤愤瞪视雄天纵,雄天纵却装得一脸无辜模样嘻笑不恭。

    雄天恨双拳紧握,脸色阴郁已极,碍于强敌近前不好与之反目,强忍着咽了口气。

    杜圣心轻抬左掌按住跃起的壶盖,不屑地冷笑,悠然为自己倒了杯酒,不紧不慢地喝了下去。

    厅上众看客大多不明就里,越看越是一头雾水,只有龙啸天望着骇然地左蒙凝冷笑不止。

    突然“噼“一声响,杜圣心将手中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长身立起道:“岳雪梅是我的,今夜无论是敌是友,我杜某人也绝不相让!酒已经喝了,话也问完了,两位-----请吧!”

    “好,爽快!既敌非友,雄某便也不客气了!”雄天恨面色微敛,眼中凶光毕现,狞笑着吐出一句。

    “好,爽快!既敌非友,雄某便也不客气了!”雄天恨面色微敛,眼中凶光毕现,狞笑着吐出一句。

    左蒙凝心领神会,举掌示令,立时便见四周血蛾军及天应堡的门卒抡枪向杜龙二人围拢。

    “住手!”头顶突闻一声娇喝,大厅内紧郁的气氛突得一滞,众人纷纷停了动作抬头观望。

    只见楼栏边不知何时已立了四名分着红、绿、黄、白四色绢裙面戴纱巾的年轻侍女,衣饰奇特,云袖重垂衣带甚长。

    四女中央缓步上来一名圆脸淡眉目有蔑色的黄衣少女,正是侍候叶雪梅的翠可儿。翠可儿扫视堂下道:“今晚是叶姑娘的开妆盛典,谁也不许造次!”

    “嗨你这小丫头你谁呀?”不知是谁顶了一句嘴,翠可儿拧眉低呼道:“春蚕!”

    其声甫落,一团红影自众人头顶飞扑而出,随即厅西角有人惊声呼喝,未及众人循声观望,那团红影已扑回楼栏,正是那着红衣的侍女。

    “怎样了?”翠可儿漫声问道:

    “冰蚕丝十根,缝上了。”红衣女子语音冷硬面无表情。方听她言罢,一阵呜咽怪声带得一连沓惊呼自厅西角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