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血梳翎

第61章 影饵

    白玉婵没再犟着嘴怼回他,的确,司马青云说得句句在理。

    “还疼吗?让我看看。”见她终于安静下来,司马青云凑到她身前抬手抚向她脸蛋,白玉婵嘟着嘴偏过头去哼哼:“不要摸,一定红得跟猴屁股一样了!”

    司马青云噗笑出声,下一刹不知怎的,望着她灯莹下红肿的脸颊出了神,幽幽叹道:“你还有爹爹打,真好-----”

    “被爹爹打还能让人羡慕的吗?”白玉婵像遇到个疯子般瞪了瞪了他一眼。

    “是啊,至少你还有爹!你做错了事,他会教训你,你心里委屈,朝他撒娇发脾气,他也能容你让你,我生下来的时候,爹爹就已经病死了,连他长什么样都不----”

    “撒娇发脾气,我哪有?”白玉婵显然没心思听他说身世,又揪住了字头气乎乎瞪过来。

    “没有吗?”司马青云笑:“你刚才在大殿里骂他的那些话,不就是想让他知道,他亏欠了你们母女吗?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让他大庭广众颜面扫地,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知道你爹是什么人吗?叱咤风云说一不二!我认识他这十几年里,还从没有人敢那样对他的呢,他若真不疼惜你这个女儿,可就不止是一巴掌的事了。”

    “哼,就你懂,就你看得明白!”白玉婵撅起嘴背过身,服软不服输。

    司马青云只是笑,没再接话。许久,白玉婵转回身来怯怯眨眼:“我是不是---真的过份了?是不是该去向爹娘道歉啊?”

    她忧惑不安的神情,点缀在少女独有的娇柔中分外惹人,司马青云看得入神,会心道:

    “玉婵,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般率真善良——放心吧,你爹娘一定不会生你气的。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明天一早,你给他们备份早点,说个软话,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

    “真的可以这样吗?”

    司马青云点头:“真的!我担保!——好了,已经四更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去找点吃的?顺便----”

    “不行!”白玉婵顿足立起:“现在就必须去,不做完这件事,我会睡不着!司马大哥,你陪我去一趟琦雯轩吧。”

    司马青云想到杜圣心日间的情状,不自禁地心虚畏惧,为难道:“你们一家人说话,我就不用去了吧。”

    “去嘛,我怕爹爹他------”白玉婵不敢想象父亲不愿原谅她的后果,忧虑地皱着眉。司马青云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犹豫得良久,叹息起身道:“好吧,我陪你走一趟。”

    隔壁倪姬房中,还不时有噪动传来,软床香褥是她早为自己精心铺备的。入世以来奔波数日,早已身心俱疲,可往往在这般时候,睡眠就成了杜圣心的恐惧。

    他睡不着,毫无睡意。

    一个个亲友旧敌的出现,那句最为玄天界人称道的“生前事生前了”在他面前全然作废,仿佛冥冥中,一世的烦尘旧事都追着他来了天阳,生前或是死后,一样的残酷。

    他不敢睡,也不想睡。

    睡着了,是否还会像在人世时那般梦不到雪梅?睡醒了以后呢?要面对的窘困、茫然和煎熬是否就会少些?雪梅的消息再度成为泡影,今后该何去何从?果孽的怨咒离他还有多远。他还有多少日子?在灵魂即将陷落的悬崖边上,他该是放任自然,任由它堕落;还是该勇该地站起来,面对自己,面对天命------

    “五十而知天命”,若不是今天雄剡问起,他还真忘了自己已近了知天命的年纪。

    原来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很累,真的累了!

    杜圣心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盘腿上床,准备打坐调息,强镇一下焦躁。

    突而,长窗外闪过一缕黑影,倪姬房中的灯火陡然熄灭,静夜中传来她惊警的呼喝:“什么人?”

    “啊——”几在同时,一声少女的惊叫伴随着急乱的拳脚打斗声冲破寂静。杜圣心不及细想,破门扑出。

    花廊外,一个彪悍的玄衣蒙面客双掌齐迸,将白玉婵和司马青云拍出丈外。倪姬惊怆,腾剑疾刺。来人双目放出骇人绿光,返身来张开双臂,聚太阴初归之势豁然推出,一个耀眼光点乍然爆扩成一个巨大符圈,将倪姬震跌出去。庭中刹时亮如白昼,倪姬骇然间沉剑下刺,剑身没入方砖缝下尺许,那光圈穿身而过,幸得这一缓间,身后有人将她拦腰抱住。

    “杜圣心,认得这个吗?想知道善和门的秘密,跟我来!”玄衣人身随声起,向北疾掠,眨眼间已在十余丈外。

    “奉陪!”杜圣心放下妻子,幽幽冷笑着。

    “天鹏,小心有诈!”

    杜圣心向着长空回了一瞥:“他只是想引我去看个热闹,你们自己小心。”他叮咛未落,身影已箭般没入黒暗中。倪姬匆匆察问玉婵和司马青云伤势,悉得二人无恙,方才向小婵道:

    “你们看清刚才那个套着我的奇怪符圈吗?那倒底是个什么图形?为什么天鹏听了他这话,就追出去了?”

    “符图?”白玉婵摇头:“刚才我吓得什么也没看清。”

    司马青云不敢肯定地眨眨眼:“像是------一只飞鸟的图形,好像我在哪儿见到过-----”

    “不行,我得跟去看看!青云,照顾好小婵!”倪姬不待二人答应,拔身子冲夜空去了。小婵别有感慨地拧头沉吟,对司马青云道:“司马大哥,看来你说得很对,毕竟还是你比较了解我爹啊。”

    司马青云一脸忧闷地叹息道:“了解,未必就是好事。”

    冬夜萋寂,偏伴菲雾。远近的灯光,在雾霭中渺弱离幻。

    风更疾劲,有意挑衅夜视人焦炽的目光。迎面的紫桐树异香,带着一种莫铭的诱惑,记忆深处某根遗忘的弦突然绷紧!

    倪姬骤然落地,发现身在紫桐林边小树林里。她莫铭地审思着自己的感管,竟不理解自己何以会在紫桐林边降落。

    清冷的夜雾中开始坠起了雨丝,四周静寂非常,每粒雨坠打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一路上没有杜圣心留下的任何踪迹,倪姬打了个激凛,决定即刻折返。

    蓦地一个身影在不远处林道边闪过,倪姬迸息慢慢靠近。

    “哼,既然谈不拢,就由他去吧!”一个嘎哑的声音随风飘近,倪姬胸口与头两侧暴起一阵刺麻,脚下晃得一晃

    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两声女子惊恐的呜咽,突又嘎止。

    “好熟悉的情景,我在哪里经历过吗?”心中忐忑,提气轻移数步。从枝缝间极目望去,林边一方巨石边隐晰可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想不到他还在为那件事执着--却不知,此行会不会坏了您的好事?”高个人频为忧虑地望了望方才人影闪过的方向。

    “不会!他既然提出与我们和作,就绝不会在过河之前拆桥,我了解他!”

    “只是这个计策,是否可行呢?”高个人尚有犹豫:“天雩卷所载毕竟有限,况且最后一章,我们谁也不明白它倒底写了什么,冒然行事,只怕后果超过我们所能控制。如果事情如我们所想倒也罢了,但如果我们都猜错了,那----”

    “成大事就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你这么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业!”嘎哑之声骤然暴怒,高个人连连低头称是。

    “好了,分头依计行事吧!”

    矮个人影挥袖没入暗夜,倪姬恐得暴露,屏息缩膝藏身權丛中。过得许久,一切重归寂静。

    倪姬凝听良久,确认其人已去,这才小心出来。寒夜清冷,细雨成丝,桐林边境更显诡密阴冷。倪姬不敢逗留,辩明方向,向着南面庄宜庭走去。

    “杜夫人好兴致啊!”陡然间,身后一个森硬的冷笑紧贴上来,雄天恨反背着左手,得意洋洋立在道旁。

    倪姬的瞳孔,骤缩成一线!

    杜圣心敛气落地,冷冷看着眼前这座精美小楼。

    十多亩地面的豪宅,粉雕玉砌般的建筑,古色古香不知名的细足台塔,异香怡人的植卉。就连长廊和照壁梁上的木材都是喷香的紫檀。

    如此堂皇富丽的楼院,却在这着雨的冬夜显得那般孤单和沉痛。让人想起深宫空纬中失宠的妃姝,怨艾着韶华的苍凉。

    杜圣心皱紧了眉——

    如此壮美的宅院内外,居然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灯光!

    雨丝不知不觉稠密起来,衣摆发稍已经浸湿。杜圣心沉下头,似在虔诚地享受着雨滴的洗礼。突然斫健的身影直刺长空,向着东面一排长厢掠去。

    独院独廊的五六间房,中间一扇厢门虚掩着。

    一灯如豆,微弱的亮光在厢房内浮摇,自半开的门缝向外伸出颤动的光枝,仿佛一个垂死的老妪向外招摇着呼救的手。

    “你---你---”依稀有人声自亮灯的厢房传出,杜圣心无声无息落在院中,一切声响暮地消失!

    “出来吧。”杜圣心挺起胸,脸上是成竹在胸的舒欣的表情。

    他语声未落,厢房内那星灯光呼地熄灭,光影坠落的刹那,长窗上映现出一个两手高举作扭动状的人影。几与同时,楼院内灯火四起,开门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杜圣心凝眉回头,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影冲出厢房,跌撞着摔到庭中。只见他双手死死掐着自己咽喉,指缝中鲜血汩汩而出。杜圣心凛了凛神,借着微弱光亮,见那人赫然便是方才险些与他拼命的傅青城。

    “去----去户!----户(救我)----”傅青城绝望的眼中写满了焦切,只血淋淋地手向他奋力招摇,蓦得脱力瘫倒在地上,就此不动。

    杜圣心冷眼观得他静伏许久,这才小心上前,但见他咽喉处有两个指粗的窟窿,微微上斜,嫩白色沾血的喉管经脉清晰可见,鲜血还有不停地冒出。

    一击洞穿,直抵咽底。气管、食道、任脉、经络齐断,这份指力和准头,除了杜圣心自己,想不出还会有第二人。

    自己?杜圣心猛地锁起了眉。

    “围住他!”廊院四周灯河四走,百多名手执火把的善和门卒一齐冒了出来。

    杜圣心慵懒一笑,慢慢挺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