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血梳翎

第68章 池中物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晴。

    我叫任朋年。

    从我13岁那年起,就被人称作“少庄主”。那时候,每个人都知道,这座玄天界最大的山庄不久之后将是以我为尊,终有一天,我将会是真正的庄主!

    我日日三省自身,步步小心为营,追随父亲学着权衡舍取,学着治下持家,至今已有32个年头。

    三十二年!呵,我不是入世属的生魂,我没有永葆青春的特能,一个普通的天阳属生魂,能有几个32年?——这三十二年来,在别人眼中,我始终只是个看着学着的少庄主!

    我的女人我不能作主,我的家业我不能作主,就连我儿女们的婚事我也不能作主!因为:我只是少庄主!

    我还能浪费多少个三十二年?我还能浪费多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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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庄主过奖了,云凤还只是个孩子,您多多包涵啊!”杜圣心到此时方憨笑着站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挡上前将云凤让过一边:“外面风寒,庄主这边请!”

    任曳云斜了眼他挡住云凤的手,呵呵笑道:“哪里哪里,您杜先生身边的人儿,老夫怎会‘怠慢’哪?”

    “如此,多谢庄主了!”杜圣心面上笑容灿烂,可云凤与他相处日久,光从侧后看到他眼角牵起的弧度便知他的言不由衷,心中微微一惊,一种不好的感觉瞬间包裹了这座草亭。

    “庄主!少庄主!”这时费炳声带惊异地小跑进来,怯望了杜圣心一眼,绕到任朋年前急急道:“启禀庄主,少庄主,孙小姐醒了!”

    “真的?姐姐醒了,她还好吧?”任薇亭听得消息,兴奋地抢上前道。任曳云怒瞪儿子,脸显烦恶。

    “是,孙小姐很好!------只是---”费炳锁眉不解道:“她突然开口说话了,好像----好像换了一个人----”

    “啊,有这样的事?姐姐会说话了?她说了什么话,她记得我们吗?”

    “亭儿!不得放浪!”任朋年再禁不得父亲怨责的眼神,小声喝斥儿子。

    “啊,祖父,请恕孙儿无状,我----我能先去看看姐姐吗?”总算任镜亭机灵,知道父亲因何发怒,忙向任曳云跪膝求道。

    任曳云面色微和,点了点头头:“去吧!”

    任镜亭欢喜不胜,连声向祖父父亲道谢,与费炳一起去了。

    “云凤,你也下去吧。带上这块令牌,出入山庄会方便些。”杜圣心看任家三代演完父慈子孝,从腰封暗层里拈出一枚两指宽的青玉令符递给云凤道:‘庄里闷的话,可以去万盛街走走,天黒前回来。”

    杜圣心居然在此时有意暗示她离开山庄,云凤大感意外,迷惑地望向他。

    杜圣心叹了口气,道:“去吧!”

    云凤脑子瞬时转还不灵,望着杜圣心一脸的错愕。刹那过后,她果决转身,不顾一切地去了。

    “呵呵-----杜兄何必这么急着赶上官姑娘走呢,我爹既然答应不怠慢她,自是言出有信的。”

    任朋年盯着杜圣心目送云凤远去的怅然表情,挑衅地幽幽叹道。

    杜圣心却像没听见他话般侧朝任曳云俯首笑道:“啊,请庄主恕罪!年轻孩子关不住,总喜欢四处闲逛,圣心将庄主赐下的通行令符赠予她绝无他意,云凤很听我的话,天黑之前一定会回来,庄主若不放心,介时我让云凤将令符还回来便是。”

    “杜圣心!你当我父亲是什么人?小小一块通行令符,你竟然敢意指——”

    “朋年——”任曳云慢声喝阻了儿子的气极败坏。杜圣心这指东打西的气定神闲,显然不是这时时处处急于向自己表现的儿子能玩得过的。

    “呵呵,杜先生也不必误会!”任曳云阔步上前,竟真若无其事在石桌边坐下道:“老夫决无此意!朋年的意思,是怕我们对你这如夫人招待不周,会有碍你破译密文的心情。”他回头假装训斥儿子道:“你这莽撞性子,怎不知收敛?我们此行,若‘有求于’杜先生,有上官姑娘在,我们也不好意思开口呀,杜先生这么做,是体衅我们!”

    “原来如此,孩儿受教了!”任朋年侍立过旁,装作恍然大悟般不住点头,侧目刮视石桌上的糕点,朝杜圣心笑道:“杜先生真是好福气呀,一大早美人在侧情话绵绵,还有夫人为你备了如许丰盛的早点。”

    杜圣心朝他仰高了头,柔柔笑道:“少庄主见笑!贱内粗拙,也没有什么可让外人艳羡的手艺!少庄主若不嫌弃,不妨坐下,分一杯羹?”

    “你!——”

    任朋年少年时懵懂任性,任曳云恐他失足,强迫她娶了精明强干却骄纵跋扈的张芷芙为妻,多年来受尽悍妻欺凌,却碍于父亲的威严不敢强行休弃。外界便风传他软弱惧内,杜圣心有意在他面前夸耀倪姬对他的关怀,不异于当面耻笑他无有大丈夫之节。

    任朋年当即脸青似铁,咬牙切齿窜上一步。任曳云面色一历,警告地瞪过来,任朋年脚下一挫,硬生生低下退去。

    杜圣心佯装未见,继而向任曳云恭敬道:“庄主此来为何,圣心理会得。那《锦翼古札》乃是庄主心爱之物,山庄至宝,圣心一刻也不敢怠惰!只是------”他侧了肘俯过身来为难道:

    “那书稿太过陈旧,许多书页杂碎零落,还貌有缺失!修缮整理,确实需费一番心力,况圣心才疏学识,短时之内,恐不及修复破译,还请庄主多宽些时日!”

    “嗳——不急不急!杜先生尽可以慢慢来,反正,还有42天时间嘛。哈!--------”任曳云也不想与他继续演这场无味的“相敬欢”,别有用意地打了个哈哈,起身道:“如此,我们也就不搅扰杜先生了,朋年,我们走!”

    “啊,圣心送庄主!”杜圣心急忙起身躬身。

    “哈哈,杜先生,不必送了啊!”任朋年幸灾乐祸地笑着,随父扬长而去。

    杜圣心伫立亭中,看着他二人出了院门,脸上每一块肌肉才慢慢显现出该有的悲愤,握扶桌沿的双掌不自禁地摶紧,嗦嗦声响,五寸厚的花岗石桌,硬生生掐下两块,粉碎!

    不远处雨廊下,倪姬掩在柱后,抬掌紧坚捂着自己的嘴,泪水已滑到指尖。

    她见过丈夫这般与人虚以委蛇的场景,在二十多年前帮她们父女铲除梦婵宫那群狼子野心的旁系族人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会在人后得意地向她诟病那帮人的贪婪蠢笨,却完全不会像现如今这般隐忍落寞。

    这十多年里,他心里受过多少折磨?是与多少这样的人明争暗斗过啊?

    她蓦得转身闪至照壁后,司马青云步履沉重地自她身边走过,径直向小亭走去。

    “怎么样了?”杜圣心声音郁哑。

    “令主猜得不错,果然是他!”

    杜圣心的瞳孔,猛地紧缩------

    [紫瀛阁,望月湖九曲桥]

    “爹,有飞鸽传来书信,陆先生不日就将回庄。”任朋年伴着父亲倚立桥栏恭敬禀道,任曳云快意地点头:“想必陆俊元已经得手了。”

    任朋年点了点头,忽而道:“爹,杜圣心此人,不得不防啊。”

    任曳云冷冷笑道:“这我心中有数!”他自栏柱暗槽中捡了几粒麸饼掷入湖心,立时便有成群半尺长的锦鲤争相抢食,搅得水花四起。任曳云手指鱼儿呵呵笑道:

    “你看,就算它本是翔天龙,到了我曳云庄上,还不是池中物!”他眯眼远望梦婵别苑,笑道:“有倪姬在我们手上,杜圣心就不敢翻多大的浪,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个上官云凤------”

    “孩儿怕逼急了他,多生祸患,他现在已成天雩血魔,武功深不可测,只怕----”

    “天雩血魔?”任曳云裂嘴嗤笑,双眉酸皱:“苍天不仁!这天雩血魔完全就是个笑话!旦有行差踏错,立时便会灰飞烟灭!任凭他杜圣心武功盖世,又岂敢越雷池一步?否则,你以为他会为了倪姬屈居人下吗?”

    任朋年颇是意外地一怔:“爹爹怎知这些?”

    “那些都是《锦翼古札》上所记载的,绝无虚假。”任曳云双目炯炯:“为父从小给你讲锦翼蓝凤的故事,你以为只是无稽之谈吗?那《锦翼古札》正是锦翼蓝凤留传在玄天界的唯一手迹。”

    “那书上,倒底写的是什么?”

    “《锦翼古札》流传至今共有13册。除了记载玄天界每一纪万事历的12册以外,剩下一册,就是作为总纲的《天雩卷》,里内记载了玄天界形成的事源始末,也包括了天雩魔血的秘密。只可惜,为父研读了数十年,其中有两章非篆非楷,天书一般的古怪字符始终不能破译。

    十二本纪元册,被玄天界有心人之暗中抄挞成无数的手稿流传,杜圣心为了破解玄天界的绝密救自己,早已暗中搜集齐全。而那《天雩卷》却只有这一本,多年前辗转落在为父手中。在这个时候,送给杜圣心,正好利用他破解那些迷团。”

    “陆先生博学如厮,也对它束手,凭杜圣心的才学能解得开?”任朋年越听越觉匪夷。任曳云笑道:

    “这倒不用怀疑,为父心中理会得。我只是担心,杜圣心的时日不够啊----天雩血魔只有七七四十九天的命限,既便他安安稳稳过得这四十九天,介时也一样会灰飞烟灭。”

    任朋年眼露惊悟之光:“怪不得,您说杜圣心还有42天时日。既是这样,您为何不及早汲取他体内魔血练功,以防夜长梦多?”

    “呵,不急,等陆先生自浣忧岛采来了‘长天一色红’,自然就是他为我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候!”任曳云双目一凛,突而曲爪向湖中一引,一尾红鲤着魔般跃出水面,径直撞入他手心。

    任朋友年望着他手中挣扎扭动的鱼儿,嘎嘎笑道:“到时候,整个玄天界,就必定是爹爹掌中之物了!”

    任曳云快意地抑天长笑,浑没见到儿子眼中露出的卑夷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