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血梳翎

第98章 战书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八日,雪晴。

    我是任薇晗。

    昨晚睡在梦婵别苑暖房,比在家里还要安心舒服,因为这里的屋子,就连炭火的热气里都是带着一种兰草的清香味。

    倪姬对我说,曳云山庄是我的家,那么梦婵别苑也就我的家,只要我愿意,可以每天来这儿和大家在一起。唉,我知道那只是句大人们哄小孩子的话,我倒真希望梦婵别苑能是我的家,杜先生杜夫人,还有那个忙里忙外的香洗和永远神情严肃的司马青云能像我家人一样陪着我,可惜----

    我心里总是记着玉郎被我爹娘捉住时,他们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我的爹娘,会这么对待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呢?人与人之间,不应该都是和和气气,互相喜欢,互相关心的吗?

    唉,也不知道,玉郎怎么样了。

    幸好杜圣心告诉我,玉郎已经安全了,所以我必须回家去见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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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你知道我从来不进凤神祠的,那些神像丑得千奇百怪的,哪一个像少主!”

    “噗!”欧阳莲卿听到他抱怨这事儿,就知道他心情还没那么遭,终于放下心来,微笑道:“眼下呢,我们还是先回善和门去善后!瑞胤公子说得对,霍佳氏再怎么说也是少主的人,幸好这次倒也未铸大错,得把此事的所有痕迹销去免除后患,否则将来也不好向少主交待。”

    上官夕阳重重叹气:“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先想办法送那几个女孩子回人间去。”

    “哎,还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得让妄来当铺替她们把果孽痣都赎出来?----但愿她们中间不要有什么前世今生和少主有太多因果的人,否则妄来当铺都不够赔得!”

    “唉等等!瑞胤公子说的瑶瑶最后喝到的血,究竟是谁的?说不定,还真和少主有莫大的关系,这样的话,那些女孩子暂时还不宜送回人间!”

    “嗯,回头,我去把掺和了这事的“十二生肖”抓来一个个拷问!”欧阳莲卿胸有成竹地亮了亮拳:“到时候只要顺藤摸瓜,就能知道杜圣心和陆少秋,谁才是这一世咱真正的少主!”

    杜圣心看着那个在自己屋子里愤怒地把衣物器具摔进晶岩鼎盆,在熊熊燃起的光焰中冲着他怒骂不止的少年无比的困惑。他总觉得他应该见过这个情形,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少年骂了些什么,他也听不分明。

    然后就这样莫名地,他睁眼看到了蓝丝床帐和床前呆望着他抹泪的倪姬。

    心头无由得一酸,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每一次在伤痛和昏沉中醒来,坐在床边日夜守望的,都是这个美丽而焦急的倩影。

    “你怎么了?”杜圣心轻声笑问:“怎么无端端地,又哭了?”

    倪姬紧锁的眉睫一跳,居而显现出了不该有的错愕:“天鹏,你----你没事了吗?”

    “嗬,我能有什么?”杜圣心好似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像往常一样慵懒地掀被坐起道:“玉郎回来了吗?”

    倪姬收整表情,起身为他摘来衣屏上的衬袍:“已经让他去雨心居了。”

    “任薇晗在哪里?”杜圣心点了点头,心情好像很好:“一会儿让她到书房来见我。”他自负一笑:“也是时候,让她回去见她爹娘了---”

    倪姬闻言结眉一惊,随即熟练地收起自己的好奇和惊诧道:“你让我调配的水曲蜜酿,就是给她喝的?”

    杜圣心说的“书房”,指的就是卧室外厢那半间。他是从不让外人进他卧室的,外面那间小书房就是他的秘室客厅,通常,他会在那儿接见的外人,都是能左右某一事局的关键人物。

    杜圣心笑笑:“正好,她应该还没早膳,让香洗把早点送到书房来吧。”

    一夜的焦心焦肠让张芷芙忐忑自责又愤怒不已,任朋年说得对,白玉郎被截一定和杜圣心脱不开干系,任薇晗此际又不知所踪,他们一时大意丢失了所有筹码,如今能做的就只有接受暂时的败势,等着杜圣心来叫牌。

    这局已开,杜圣心决不会善罢收官,他们此际也只有见招拆招了。

    然而让她和任朋年摸不着头脑的是,未到晌午,任薇晗便一个人喜滋滋地回到了琉璃阁,还带回了大包小包的糕果点心和药膳食材:“爹,娘,你们快来!杜夫人杜先生让我带回来好些花果糕和点心,说是一点心意,特意送你们来尝尝。”

    “你---你昨晚,真的在梦婵别苑?”任朋年一脸狐疑地问女儿:“你是怎么到的梦婵别苑,又是怎么回来的?”

    “我自己去,自己回来的呀!”任薇晗眯着眼朝父亲撒娇:“昨天院子里所有下人都在为晚上鸿涛轩的大席忙活,给我送饭的下人走得急,没锁门,我就悄悄跟着他出了院子。原本想去鸿涛轩的,不知怎的走错了方向,天都黑了我还绕不出去,后来又下起了雪,我在一座小石桥那边遇到了一个叫香洗的丫环,她看我快被冻坏了,就说带我去梦婵别苑借宿。”

    张芷芙听完女儿的话半信半疑,昨晚确实是一个送饭的下人忘了锁门任薇晗才不见的。但若说世上真有这样荒诞的巧合,她是怎么也不会信的:“真是你自己去的梦婵宫”?

    “是啊,而且这会儿,也是香洗送我回来的!”任薇晗点头。

    张芷芙望向丈夫:“要不要----让香洗进来问一下?”

    任朋年一皱眉:“香洗这会儿能来,就一定问不出什么破绽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张氏望一眼女儿,凑近任朋年道轻声道:“你认为,香洗这丫头已经?---”

    任朋年只抿笑不答,又问女儿道:“杜圣心有对你说过些什么话吗?”

    “对,他们有没有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吓唬你?快跟娘说,我---”

    “哎呀娘!我没事儿!”任薇晗开心笑道:“杜先生杜夫人对我可好了!她们说,这整个曳云山庄都是我家,他们是借住在我们家的客人,以后呢,希望大家有事没事可以常走动走动。”她挽住张氏手臂神密笑道:“娘,你不知道,原来杜夫人是个很厉害的女大夫呢!她只是看了看我气色,就知道我每个月那几天肚子会痛!她给我吃了一种甜甜的小乌丸,说只要每隔一天吃十丸,连吃半个月,以后就不会痛了~”

    女儿没心没肺说得兴高采烈,张芷芙听来却如临大敌:“你说什么?倪姬给你吃了药?”她二话没说将女儿按在椅上无措地大叫:“朋年,怎么办朋年?倪姬给晗儿下毒了!”她慌不迭乱摸乱捏女儿手脚:“你吃了多久了,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他们还给你说什么了,有没有开出条件要爹娘做什么的?”

    “条件?”任薇晗很是错愕:“没有啊,他们没有说什么呀---哦,对了!”她突然跳起来,在衣袖里掏啊掏,从内衬暗袋里拈出一张纸笺道:“这是早上杜先生叫我带回来给你的!他请我去小书房陪他早膳,尝尝今天早上刚起封的甜酒,结果他只吃了几口就一直在边上写字,这张就是他刚写的,他说要我带回来给您看。”

    原来女儿就是被派来下战书的人,这一夜下来,他们不知道已在憨憨傻傻什么也不懂的女儿身上动了多少手脚!

    张芷芙接过纸笺的手都不觉颤抖起来。

    然而下一刹,她整个人猛地一振,大声问女儿道:“晗儿,这——这真的是杜圣心,在你眼皮子底下写的?”

    “他说了什么?”任朋年也急忙凑近来。

    “嗯……都是些很奇怪的口决,什么‘结盛阳以御弊气,带下三经周天复旋轻,理心俞至中焦三和’--”任薇晗不愧是过目不望,已顾自默诵了出来。

    “是密笈!”张芷芙哑然道:“是冰罗剎手的密笈!这是上三焦带脉篇中的一章,一字不差!”她抬头望向丈夫道:“看来江湖传闻不假,混元密笈,真的在梦婵宫。”

    “晗儿,杜夫人给你吃的小乌丸你带来了吗?拿来让爹娘看一看。”任朋年沉着脸伸手道,很快女儿从桌上那堆大包小包中翻了个小小的绣袋出来,里面是一个一指高两指宽的扁腹瓷瓶。

    任朋年拔开蜜腊塞子凑鼻子下闻了闻,又一脸阴霾地转递给凑望来的妻子道:“果然都是些你们女人用的宫寒方子。”

    “你的意思是说,杜圣心倪姬会那么好意,真的没有对晗儿动手脚?”

    “哼哼,没有动手脚,才是最大的手脚。杜圣心么做,决不是有意来讨好我们。”

    “那他们这是--有什么企图呢?”张芷芙转头望着喜滋滋还在翻弄那一桌花果点心的女儿道:“她让晗儿带回来的这篇口决只是冰罗剎手最低重的内容,平平无奇,难道---”她突然振起问女儿道:“晗儿,杜圣心还对你说了什么话吗?”

    “嗯---没有呀!”任薇晗想了再想,最后还是否定道:“他只是说,以后我可以想什么时候去梦婵别苑,就可以什么时候去。”

    “不许再去!”张芷芙后怕地喝阻道:“大人之间的事儿,你们小孩子掺和什么!”

    “嗨嗨,娘你一定会让我去的,”任薇晗正拿着一个药草香包,陶醉的放在鼻子底下闻,闭着眼笑得像只自由自在的小狐狸:“杜先生说,如果我以后每隔一天就去一次梦婵别苑,他就每次都写一篇口诀给我,这样你就不会不让我去找他们玩儿了,他还说我记性好悟性高,他要教我武功的呢!”

    任朋年夫妇面面相觑,一时竟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