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

第一章 佩仪

    烟花三月,雾雨氤氲,江南的初春柔和温婉,无半分娇艳。

    湖上街的一座楼里,一女子长发垂散,坐在窗边,斜倚窗栏,望窗外湖面波纹微动,小舟穿行。岸上,人马熙熙攘攘,姿态各异。已是夜幕低垂之时,天深蓝,蓝得浓稠,深得无边。集市上已经点起了灯笼,橙黄也好,米白也好,皆点得闹市如诗如画。

    女子静静地看着窗外,似被眼前美景紧紧吸引,轻风拂着她脸庞边的絮发,微微摆动。这时,有人敲厢房门。

    “进来。”女子说。

    接着,一粉头白面小厮疾步跑入,弓腰立在女子身后半丈处,双手作揖状。

    “姑娘,红娘让您...好歹去一趟。”他语气间有些为难。

    女子并未回头,不理片刻,才答道:“我说了不去。”

    “可...可是,她说这位巡大人是位高官,不好驳面子的......”

    小厮头低着,但眼神紧张地瞟女子。女子回过身来,小厮赶紧又往下低了低。

    一张未施脂粉的面容转来,冰肌玉骨,肤透梨花,柳眉凤眼,皓齿朱唇,是不可多得的美貌,可这副皮肉不笑,看上去清冷渗人。她瞧向小厮,只一眼,便又移开。

    “都差你跑了三趟了,多高的官?”她把桌面上的铜镜拉近了些,“取我的纱来。”

    “是。”

    小厮连忙跑去将架上的一片薄纱取来,递给女子,女子接过,将它覆在脸上,只露一双明眸在外。云罗轻薄,纱面冰凉细软,覆于面上,只依稀能辨出一些轮廓来,若隐若现,看不出面容,平添些许神秘感。小厮随即伸手搀她起来,她也自自然然地扶住,朝外走去。

    房门外,人声嘈杂,此起彼伏,欢声笑语,对酒当歌,楼上楼下,堂厅过道,无一不喧,无一不哗。小厮在前边开路,有礼地推开挡道的人,嘴里一面赔着不是。

    “客官,您给让让,借过,多有得罪......”

    女子便走在后头,目不侧视,周围的人却都看向了她。

    “哎,那不是......”

    “是是是,她怎么出来了?”

    “难得一见啊......”

    小厮心里发毛,他生怕领着姑娘去厢房的路上万一出点什么岔子,那自己就完了。好在那个厢房并不远,转个弯就到。他急忙上前,推开房门,对着姑娘摆了个“请”的姿势,待姑娘进去,他再关上房门,守在门外。

    厢房内有三两男客,穿着华贵,面目却属实有些狰狞,旁边跪着几个姑娘,都低着头,不敢吱声。上座的那位,正冲着一大施粉黛的半老徐娘拍桌子顿酒杯。

    “上次来就说不得空,这次还不得空,都说佩仪姑娘不接寻常客,你这花楼难不成就这么多贵人光顾?还是说,你觉得爷我只算得上个寻常客?”其语气蛮横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皇亲国戚。

    “哎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呀,您怎么能是寻常客呢?贵人,您就是我们花楼的贵人!我已经让小叶子去请了,一会儿就到!”红娘连忙辩解到,不难看出她汗如雨下。

    佩仪走进房内,众人都转头看她,她立在门边,打量着这位爷。红娘若见了救星般,一个大步跨下来,赶到佩仪身旁,脸上赔着笑。

    “佩仪姑娘这不是来了吗?”她大大松了口气,挽住佩仪,却没把她拉上前去,只转脸看向她,半询问,半哀乞。

    佩仪将她扯到身后,自己上前一步,眼神依旧死死地锁住那位爷。

    爷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但不知为何,脾气却起不来,一开口,声音竟还尖了几分。

    “佩仪姑娘既然赏脸,那就来陪我等喝上两杯,玩乐玩乐!”他手举着,示意佩仪去他旁边坐。

    佩仪再上前一步,看着那满脸横肉的贵客。

    “敢问是哪位大人如此闲情逸致邀我饮酒?”

    那位爷笑了一声,不以为意,脸上的得意更多了些,怕是觉得这姑娘虽美,但不过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轻贱女子罢了,怎会识得贵人?即刻,他左手边的那位男客便用同样跋扈的语气报上名来。

    “这位,可是我们烟江的监御史,巡大人。”他一字一顿,生怕别人听不清。

    佩仪面无改色,依旧如方才一般看着巡大人。巡大人倒恍惚了一下,心想:诶?她怎么不惊讶?没听懂我的官职不成?

    佩仪的话在这时打断了他的思绪:“监御史大人举足轻重,竟还能在这儿寻欢作乐,定是公务处理得极好,挑不出毛病,也取代不得,所以不怕纷纷众口,也不在乎自家脸面,我好生钦佩,敬您。”

    说着,佩仪便走向巡大人,一屁股坐下,斟满一杯酒递与他,要喂他喝下去。

    巡大人却不肯了,他向一旁闪躲开,鼓圆眼睛瞪着佩仪,一面,手对着她连连指点,失礼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般胡言乱语,我与好友饮酒松弛,有何不可?”

    “无不可。”佩仪将那杯酒再往前送了送。

    这一送,把巡大人吓得往后退了几尺。

    南府国无论朝中还是各地,对官员的监察制度都极严,而今正值三年一度地方首官进宫述职的时期,达官显贵们更是恨不得销声匿迹才好;而从前招过的各家姑娘们都是见钱眼开、攀权附贵,他大约也是头一回见拿官职要挟他的。

    巡大人自知样子狼狈,飞快地整理仪容,站起身来,“走!”他走出门去,其余二人也小跑跟在后面。小叶子站在门口,弯腰作揖恭送客人。

    红娘吓得不轻,她上前拉住佩仪,一脸苦涩地说:“哎哟祖宗啊,你吓死我了,这位爷我们算是得罪了,可怎么办呀?”她拿手绢擦了擦额头。

    “既已得罪,那便不必再想。”佩仪说完,便由小叶子搀着,回房去了。

    红娘对着佩仪的背影,拍拍大腿叹口气:都是祖宗,都要伺候!想着生气,便回头赶那几个方才在厢房里跪着的姑娘:“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赶快下楼伺候别的客人!”

    几个姑娘急忙跑了出去,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