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

第二十四章 溶王

    “啊?为什么啊?”

    秦焕答话,总是不紧不慢,吊人胃口。

    “佩仪突然出宫,还是有些蹊跷的,挂的是为都祈雨之名,又为何要甩掉随行侍卫一路南下?况且,若是需要帮助,她便在信中写了,不写,那便是不需要。她既有自己的缘由,我们就无需多管。”

    路宁思索片刻,“那,也得确保公主的安全吧?”话在理,语气也嚣张起来。

    秦焕又抬眼看了看路宁,嘴角轻扬,笑道:“烟江的太守周远我查过了,是个可信之人,我派人送了消息给他,命他好生探着,必得保证公主无碍,信中也跟佩仪说了,让她有需要去找太守。”

    “对啊,常国公若是知道公主在烟江,必然会告诉陛下,但是换成太守,他先接了您的信,不会不给您面子的。”路宁一下子松了下来,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消失了,瞬间嬉皮笑脸的,“我就知道殿下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他厚颜地说,仿佛刚才没有心焦气躁、非要殿下想个法子似的。

    “四哥,你觉得哪里蹊跷?”秦笗还想着方才的那句话。

    这番揣摩,便意味深长了。

    “且不说为何去南都城郊三宝寺为国祈雨会一下子走到江南去,按时间,佩仪都已寻不到踪迹数月有余了,父皇还下令暗中寻找,不许声张,这难道不奇怪吗?”

    “父皇说,怕众人知道了公主走失,更会让她身陷险境。”秦笗解释道。

    “南府向来戒律严明,随便哪座城,城门皆严查,夜里也都无歇巡逻,关口要塞重兵把守,动乱已十数年不曾有过,治安大局也都还是掌在官府手里的,再者,各地都有南都下派的官员,公主走失如此大事,若不快速让各地官府知晓,”秦焕顿了顿,缓缓吸一口气,

    “那,才是想置公主于险境之中。”

    若不是因为站在面前的只有路宁和秦笗,他是断然说不出这番话的。

    “若是父皇兴众寻找,谁又敢明目张胆轻动佩仪?今三月已过半,再有几日,便是各地方首官启程来都述职的日子了,这批要员们一走动起来,更是混乱,找寻佩仪的最佳时宜,已不剩多少了。”

    此时,这两人已经震惊僵滞,张口而无言。

    “可...可是,父皇...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姐姐呢?”秦笗有点吐不清,他说完这句话,内心还是不住地为之恐惧。

    “不知,但能明白一件事,佩仪突然出宫,必不只是祈雨那么简单,且这其中,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秦笗无法一下子相信父皇要害姐姐,姐姐身份尊贵,又受父皇偏宠,自小就什么事都依着她,合宫上下,无人敢惹,除了父皇和母后,谁也管不了姐姐,如此金娇,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路宁也不敢信,公主虽高贵娇气,但是聪慧细致,自有分寸,又深获陛下疼爱,万事还有王兄弟们撑腰,怎会忽地在江南边地身处危机?

    秦焕也是不愿信的,但他了解父皇,秦笗路宁可能不知,他却清楚得很,父皇早年间凭一己之力踏平中原,登顶高位,久居峰巅,天上天下唯他独尊,那些孤寂与重责,那些阴险与恐惧,日日夜夜,流淌不息,怕是早已断了什么柔软牵萦,骨肉亲情彼时还算得上什么?

    他做得出。

    可,父皇宠爱佩仪,与众皇子们一概不同,或许,他真的不会?

    不过一丝侥幸罢了。

    “但是,姐姐是父皇的女儿,他一定会保护姐姐的吧?”秦笗试探地问一句。

    “但愿如此。”秦焕说。

    屋内三人各怀己见,但都为着同一件事担忧不已,冷风吹入,仿若在此结了冰,进得来了,却出不去了。

    “好了,你回去吧,这么晚了还在宫外,你母妃该担心了,我也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是。”秦笗行礼告退,“哦对了,四哥,姨母托我嘱咐你,现在正是春末入夏之时,天早晚还是有些凉,当心身体。”

    “好,我知道了。”秦焕回。

    秦笗向大殿外走去。

    路宁转身相送之际,秦焕抛出一个眼神,他随即停步回身,二人一起目送秦笗走出殿外。

    “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秦焕深邃地看了路宁一眼。

    “殿下放心,除陛下身边的人外,还未发现有人知道公主的去向。”

    “嗯。”秦焕点了点头。

    路宁再行告退。

    秦焕看着路宁的背影,继而又望着殿门外的那一方寸星夜云烟。

    合上双目,脸庞感受细风,手中的那盏茶已凉如心颠,连着杯壁的一点温热也全都没了,握着瓷面的三根手指失掉血脉一般,发木发冷。旁边的釜里还煮着热水,不过此时也没有心思再喝,放下杯子,杯底“嗒”的一声碰到桌面,却没站稳,往侧一倒,橙黄茶水洒出,打湿了一本奏折。

    秦焕漫不经心地拭着,眼睛瞟过折子上的一行字:

    “沿海三地,烟江为首,此前十数年税进详录皆已装订成册,对照收支,无差。”

    其下附的,是一册账本,里面记录了自醒竹、烟江、珠海三地首任太守当职以来,所有的税收,一颗一粒,一丝一线,都在这里。

    账本是秦焕管治粟内史要的,这个新上任的钱内史也真是有趣,就朝廷要职,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禀话如诵文,慢慢悠悠摇头晃脑,百句逮不住一个重点,陛下看重他迂腐清高,不与任何人打交道的模样,理账正好。

    这地方税收,本不该他溶王过问,只是这沿海三地每年水灾拨粮,要得一年赶一年多,究竟是什么原因?按理说,治水方案年年改进,经验也渐渐丰富起来,赈灾效果该一年比一年好才是,怎的却越要越多?人口增加多少,生产波动如何,这些都是映在税收里的,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不信。

    然而都不重要,都可以搁一搁,眼下他最担心的,是妹妹一定要无恙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