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为丑女一掷千金的传言流开了，甚而变得有些偏味，人们的嘴总是这么厉害的，又一次把佩仪说进柳家门，只不过上一次是郎才女貌的佳话，这一次是“柳公子口味独特”的笑话。

    柳乐天并不当回事，他取趣于听人们议论他的话，但不屑于当真，众口难调，作为一个有钱有势长得好的公子，早就已经习惯了。

    二楼雅座的客人是有姑娘侍酒的，柳乐天这晚走进花楼时，是被姑娘们簇拥着上的二楼，他的桌旁围了几乎楼里所有的姑娘，甚至还有几个别家楼里的姑娘跟着杂乱混入，想潜到那桌边上去也陪一陪柳公子，被眼尖炸呼的画黛连推带搡轰出去了，都走远了还在骂，“平日里就眼红咱花楼生意好，现在倒直接贴上来了，留点脸以后嫁老爷用吧！”

    红娘嘴角笑得咧到了脑后，舞着根帕子里外上下到处奔，花楼生意头一次好成这样，后厨有些忙不开，她赤眉瞪眼进去催了菜，又眉开眼笑出来招呼客人，此刻她看着满场的银子跳，这点变脸功夫又算得上什么？

    佩仪倚坐在湖岸边，看着远处通亮的湖面和嘈杂的一大团人，出着神。

    “姑娘，起来吧，石头上冰。”小叶子在身后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佩仪身子不好，她但凡是坐下，有东西可靠，常都是倚着的，就像没骨头似的，母后说她姿态不好看，可是她坐直了就难受，从腹到腰，哪里都不舒服。

    “走吧。”佩仪伸出手来，小叶子从侧旁接住，扶她起来。

    小叶子觉得，有时姑娘伸手要人搀的样子，还真像王公贵族的大小姐。

    他担忧万分地把姑娘送上了船，目送她划出一段距离才转身回去备接姑娘用的东西，狠狠舀了一大碗辣汤用棉垫盒保起温来，再去拿了条裙子预备着，还顺手带了条绒毯，喊了两条船等在岸边，方便姑娘更衣。

    “喔————”

    随着佩仪的船划上湖面，进入人们的视野，岸上的人们呼叫起来。

    佩仪蒙面站在船上，船面已经开始湿润起来，看样子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乐起，佩仪逆着风起袖，发丝勾在脸上，佩仪浅浅笑了起来，无人看见，只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天上天下，她心中只欲乘风归去。

    手啊脚啊肩啊颈啊，男人爱看的不过就这些，又有几个真是来欣赏舞姿的呢？

    柳乐天谴走了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哪怕她们再怎么想留下来，现在也只能在拐角探头偷望。他出神地看着湖中央那个飘飞的女子，心中许多莫名的感慨，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感谢她，感谢她将这般舞姿带来了人间。

    出神之际，他却忽地注意到了开始有些渗水的船面，他坐在二楼，位置高，这样看去，这船分明是要沉的。船怎么会漏水呢？是设计吗？还是被人下了黑手了？

    “小鱼儿！小鱼儿！”柳乐天招手叫小鱼儿来，“去找些人，再叫条船，候在岸边，若湖中央有什么情况，你去帮忙。”

    “啊？”小鱼儿一头雾水。

    “照我说的去做。”

    “是。”

    水已积起来了，起初是一小摊一小摊，后这些小湖汇集连接，成了大湖，水面尚浅，被高船沿遮住，只有楼上的人能看见，而楼上的人中，除了柳乐天，也无人从沉醉中醒来，关心一下全湿的裙摆，他们只在乎裙摆遮不住的地方。周围乘乐师的小船又隔得太远，她们认真抚琴，也未察觉。

    当然还有那些使坏的姑娘们发现了，她们暗中盯着，心中半是得意半是期待，用不了多久好戏就要上演了。

    佩仪洒袖一跃，微微腾空而起，众人的眼睛也随之向上，顷刻之间，佩仪落回船面，却没有稳稳地站住，而是越掉越低，直接没了下去，众人才反应过来，船底已裂开，被方才那一踏，踏出个大窟窿，还不止，此时的船正四分五裂朝不同方向散开去，而佩仪姑娘则深陷水中，又被围困，情况危急。

    “喔————”

    又是一阵惊呼，不过这次声调向下，大家惊叫眼前这番不可思议的场景。

    云罗湿透，扬在水中，也贴在肤上，芙蓉落水，出水芙蓉，大家嘴上喊着“快救人啊快救人啊”，实则没人动身，一刻也不愿错过。柳乐天皱起眉，他扭开头，视线避开了水中的佩仪。

    计谋策划者们心中狂喜，贪婪地看着水中的小丑，其中也有两个心思密一些的想到了蹊跷之处：她们分明只打了不明显的几个小洞，准备漏漏水进去让她半沉，怎么这船一下子碎了？但喜悦占过了思虑，并没有细究。

    万人齐呼之时，一艘摆渡船冲进视野，船头站一小胖子，威武神气朝着佩仪驶去，其后紧跟两条船，一个瘦小的白面小厮站在船头，神情慌张，两手不断互搓，也飞快的前进着。

    像是场戏，岸上观客屏息凝神，幕前角色活灵活现，小鱼儿的船横摆过去，哐哐跳下两个大汉，在水中扶起佩仪，托举她上船，小鱼儿伸手接，厚实地抱起娇小的身躯，后面两条船也上来了，小叶子矫健地拽着一条毯子跳上去，毯子在空中划开，颇有点武侠气息，他迅速裹住佩仪，从小鱼儿手中接过。

    “诶————”

    佩仪得救，人无大碍，大家松了口气。

    众人紧盯着佩仪，看一大一小两个小子手忙脚乱将她弄进船厢里，这时，尽湿的面纱缓缓滑落，佩仪的面容带着几滴露珠展现在了人们眼前。

    就在人们以为大戏就要落幕之时，另一个高潮被掀起。

    “嘶————”

    所有人倒抽一口气，接着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脸，比看她跳舞还入神。都说这佩仪姑娘是个绝世丑女，何其荒唐！

    柳乐天怔怔地看着她，因呛水而虚弱的面庞比平日苍白许多，湿漉漉的眉眼依旧那么平静，除嘴微张着喘气外，那张脸上再看不出才落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