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问仙

第十五章 青鸟来信

    顾佑在仙会的比试中取得亚军的好名次,更是得到银松剑作为奖品,甚至张管事也为此放了他三天假。他可谓快活了好一阵子。

    他每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也可以在灵宝派各处转悠,顺便结识一些年岁和他相当的弟子。如果碰巧遇到在仙会上追过他的弟子,他有时还能收到一些赏钱,可以买些商品改善生活。

    短短三天里,从淡水河岛屿上的“坎”宫到火山口里的“离”宫,从海滨的“兑”宫到深山中的“艮”宫都没被落下。除开在大山深处的一些嫡传弟子修炼之处无缘得见外,他只是在全为女子的“坤”宫吃了闭门羹。

    这么一走,他几乎把整个灵宝派的地点都熟悉了一番,他觉得较之王羲之可能都不会差多少。

    虽然灵宝派建筑基本上分布在盆地四周,很少有太偏远的,想整个走一圈仍需上百里,好在顾佑的身体已经今非昔比,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轻松跑出百里,逐一跑完对他没什么难度。

    可没多久,这种幸福生活便行将结束。到第四天,他又要重新拿起扫帚,从事令他厌恶的无聊活计了。

    这天,张管事让顾佑打扫云笈阁,他通过前几天的闲逛和从新结识的人那里打听,早知道那是灵宝派藏书之处,位于开阔的淡水河平原,离一条支流的上游很近,几乎不用费力就能找到。

    顾佑乘小舟一路上溯,最终抵达了云笈阁。映入眼帘的建筑白墙黛瓦,屋檐高耸,形制颀长,望之颇令人赏心悦目。

    云笈阁门口不时有灵宝派弟子进进出出,但看上去没人理会一个扫地的役工。顾佑见此仍是不卑不亢,提着扫帚和抹布跨进了大门。

    作为道教门派,灵宝派对藏书有“三洞四辅”的独特分类,眼下的云笈阁也不例外,整处建筑按洞真、洞玄、洞神被分为三部分。顾佑对这些玄之又玄的名号也不甚了了,只管从趁手的地方开始打扫。

    是时纸虽已发明数百年,但应用还不算很广泛,顾佑举目四望,看到的藏书也是纸简并有。这些书都摆放在架子上,他不敢轻动。

    顾佑一边扫地擦地,一边不忘了观察周围弟子活动。慢慢他发现,处于最外头的“洞真”可供弟子随意进出阅览,而稍微靠里一些的“洞玄”的人迹就很少,只有一些有相当地位的弟子才能入内。

    整个云笈阁规模不算小,他用了整整一个白天,也只打扫完“洞真”和“洞玄”两处,最内侧的“洞神”仍有待清理。

    顾佑看着弟子们一个个转身离开云笈阁,又想到“洞神”必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心里一度升起去意。可他刚往大门方向迈出两步,张管事那满脸怒气的形象就浮现在脑海中,只得勉为其难地决定把最后的“洞神”也清扫完。

    龙血给顾佑带来的改变并不包括夜视能力,他若想去“洞神”扫地仍需要明火。可这时几乎所有弟子都早已离去,只剩一人还在收拾行囊,顾佑向这人借了一支蜡烛,往“洞神”方向走去。

    “洞神”当中一片漆黑,所有东西都仿佛淹没在黑炭之中,无法辨清。顾佑手中蜡烛也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可以看到地上积了相当的灰,每走一步就能出现显眼的脚印,要擦完这里恐怕比“洞真”和“洞玄”加起来还困难。

    作为灵宝派保存机要文件之处,很少有人能踏足“洞神”之中,室内弥漫着让顾佑毛骨悚然的死寂,他的心搏和呼吸声在这里也是这么明显。

    顾佑没擦多久,一阵“咕咕咕”的鸟鸣从他头上传来。平常这该是令人愉悦的事情,可在幽暗寂静的“洞神”之中,这声音只让他毛骨悚然。

    他不顾灰尘,把整个身子缓缓挪到书架后,只用余光望向鸟鸣传来的方向。

    一只十分美丽的鸟儿在顾佑头上盘旋,全身羽毛呈宝蓝色,闪耀着特殊的金属光泽,同漆黑形成鲜明对比。

    略感放心的顾佑缓缓挪出书架,鸟儿把一片很轻薄的东西向他丢去,他轻轻接住,鸟儿随之飞走。虽然眼下看不着,但他猜测鸟儿给他的很可能是书信一类的东西。

    顾佑带着书信出了云笈阁,此时满月已过,不过月光已勉强够他阅读,他打开信一点点看起来。

    “致尊师:弟子今早离开汾阴坞壁,一路御剑行路,到日落方抵达长安城。想不到这前汉故都,饱受兵燹,现下却仍相当繁华!”

    顾佑只是在书上读过这座故都的名字,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认识的人,都未曾渡过长江,更遑论长安了。看到灵宝派有人能亲身探访长安,他也不免心绪复杂,脑海中不时勾勒着长安的恢弘样貌。

    “长安人情不似江南,各色来自塞北与西域的胡人聚居于此,即便是华夏之人,其打扮和习俗也渐染胡风,甚或半解胡语。”

    “有的人脸庞阔大,头发结成多条小辫垂于脑后,足蹬皮靴,当是匈奴、鲜卑等族;有的人鼻子长大、面皮赤红,同样披有长发,应是氐、羌等族。”

    “更有人剃光头发,半披着一大块土黄色布,不少还背着沉重背囊。有的面呈紫色,双眼突兀,胡须绵密,当是天竺之人,也有一些面容与华夏无异。他们不时向路人行礼,把双掌合在一起举起,看起来尤为特别。据称,他们所奉之教名为浮屠。”

    顾佑看着信中介绍的异域奇人,并没有反感之意,相反还相当好奇。信中提到了名为“浮屠”也就是佛教的异域宗教,不过“浮屠”之人看上去也很友善,不值得大惊小怪。

    “弟子寻得一旅舍落脚,今日之事暂告一段落。”

    信的末尾署名“张亚子”。虽然顾佑不知道更多信息,但这人明显是一个修仙有成的高道,可他却恭敬地自称“弟子”,难不成他的师父是王羲之?

    “谁知道张亚子?”顾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借月色练功的弟子,向他打探说。

    “没听过,我派似乎没有过这人。”那弟子不以为然,对顾佑摇摇头。

    “那你听过一种长着宝蓝色羽毛,还能传信的鸟吗?”顾佑继续问。

    “噢,你是说青鸟啊,我还忙,别再问我了!”弟子答道。

    顾佑回去后向张管事坦承了他未能擦完“洞神”的事实,张管事虽然脸色难看,倒也没太为难他,但青鸟和书信的事情他仍绝不敢向管事透露。

    第二天顾佑仍请求去云笈阁打扫,得到了张管事批准。这次他直奔“洞神”之中,慢悠悠地扫地,一直到天黑。

    青鸟相当守约地到来了,仍是扔下一份书信,顾佑也继续拿着书信去外头开读。

    “从客商那里得知,鲜卑人建立的燕国和代国都被灭了,只有偏居一隅的凉国还在苟延残喘,整个北方就要姓秦了!”信的开头阴沉,一转昨天的轻松。

    “弟子看到一些诡异的人,他们大都高鼻深目,胡须蜷曲,头发剪得很短,间或有人须发呈赤黄之色,与华夏人迥异,显是来自域外。”

    “他们自称圣教,崇拜火焰,口中还念着‘阿胡拉’一类的奇怪字样,或许是他们信奉的神。”

    在张亚子,这种奇特信仰远没有昨日所见之佛教那么友善。顾佑也有心想知道这些怪人的底细。

    “这些‘圣教’中人胡作非为,有人抓来一老妪,虽尚有气息,仍被他们当做祭品,放‘圣犬’活活咬死。还有人在街上横行,打翻柴车,放毒杀死拉车的毛驴。这哪是什么‘圣教’,分明是魔教!”顾佑透过这些文字,也不难想象魔人的暴行,他越发同张亚子共情了。

    “弟子义愤填膺,几经打听,找到了魔人的老巢。那是一座巨大建筑,由土砖砌成,上圆下方,屋顶形似馒头,墙上开有拱门。”对顾佑而言,张亚子描述的建筑太过陌生,他更多想知道张亚子接下来又做了些什么。

    “进去后有一个极为空旷的大厅,并无梁柱,四壁绘有各种壁画,其上所绘乃是魔教所崇奉的各路‘神灵’。有的袒胸露体、有的鸟身人首、有的身具多臂,异域之风浓厚。所用颜色大红大绿,似乎还掺有金粉。”

    “大厅中有火盆,甚热。间有衣着华丽之魔人走来走去,为首一人身长一丈有余,胸背宽阔,满面虬须,双眼碧绿,身着羊毛所织的罽袍,其上以金银丝绣有连珠纹样,手上脚上颈上都披挂有金饰,头戴用红宝石做成日月状的宝冠,一手按杖,一手持斧。”虽然字不多,但极为生动的“魔人”形象已跃然纸上。

    “弟子向那魔人头领约战,表示如果落败便自愿退出长安。遂同那魔人升上屋顶交兵。”

    “弟子以白虹剑同魔人作战,其身体极强悍,剑锋所到之处,只能斩出很浅的伤口来,简直不敢相信!”看到魔人身体如此强悍,顾佑都不禁为这未曾谋面的张亚子捏一把汗了。张亚子特别提及“白虹剑”,不知是否够的上仙剑水平。

    “魔人从肩上竟又生出六条臂膀,八只手当中有七只持有刀、斧、锤、杖、矛、叉、钩七种兵刃,一只手端一个小瓶,中土未尝闻是法也!”

    “弟子击落了魔人的锤和矛,但仍处下风,即使偶尔能斩中魔人手臂,他以小瓶当中露水往伤口一倒,便能很快愈合。”字里行间,看上去张亚子处境越发不利。

    “弟子欲御剑飞走,却被魔人持钩勾住,弟子斩断金钩才逃得一命!”

    读完张亚子的信,顾佑可谓大开眼界:和其他生活在江南的普通人一样,他对淮河以北所发生的事情原本一无所知,只是机械地掌握“洛阳”、“长安”、“邺城”、“泰山”这些名字。这么有血有肉的北方亲历,他完全是第一次见到。

    从两封信中,顾佑得知现下北方已经被前秦统一,而且前秦还活跃着不少“魔教”之人,有的修为高如张亚子都难以击败,这令他隐隐感到了一丝脊背发凉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