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问仙

第二十三章 脱胎换骨

    这日下午,母女二人又将顾佑置入一方盛满乳白色不透明药液的水池。司马芸本等着母后施法,然而王皇后却一反常态,对她正色道:

    “哀家这两天来医治施法操劳已久,同时这人也是你一手带回来的,也应该让你担起医治他的责任了。哀家把‘三阴三阳决’传授给你,下午修复皮肤就交给你用这仙法完成,它除了能用来医治他,往后突遇不测的时候也可以靠这个疗伤。”

    在王皇后指点下,司马芸双手结起同王皇后上午和昨日一样的手印,对自身经验和修为不那么自信的司马芸保持着这个姿势往前挪了几步,直到脚几乎踩到池子边缘才停下来,伸出的双手更是已经完全位于水面之上了。

    想到这次施法将决定自己心念之人的未来,司马芸还是有些紧张,在深深呼气之后,她一字字地念出了三阴三阳决的全文:

    “阴阳应象,神明变化;天地日月,生杀化形。三阴三阳,气里形表;枢纽开阖,相始相成!”

    念完后司马芸感到丹田中真气涌动,沿着主要经脉经上臂一路流入指尖,甚至感到有些酥痒,这对于修炼多年的她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

    未等她回过神来,真气就从手上不住喷出,原来比较稀薄的真气很快凝成一根根蚕丝般的白色细线,缓缓往池中飘去。司马芸试着动动手,那些丝线竟也随之一同舞动,往下飘落的速度也加快了。

    虽然真气化作的丝线在空中划出上上下下多种径迹,甚至有些杂乱,但当落入水中时却不约而同地交汇到一起。

    在真气的牵引下,司马芸发现自己的视力也变得异乎寻常,竟能依稀看到隐于药液之下的顾佑身影。汇成一束的真气分成多支,最粗大的一支径直流向他的胸口,最终汇入肺部,其他的真气则越分越细,贴着还不具“皮肤”的顾佑身体表面流动,最后几乎遍布他全身。

    司马芸虽有天才之名,但修行时间毕竟只有母后零头,整体修为还是差一些的,再加上经验的欠缺,故而操纵起真气反而比王皇后慢上不少。

    尽管时间过了大半个时辰,可水下顾佑全身仍没有被真气完全覆盖,而司马芸也已感觉全身发酸,手臂打颤,汗水从鬓角不住滴下。她有些想放弃,望向母后的眼光多了几许动摇。

    这被王皇后捕捉到了:“你贵为公主几乎没受过多少苦,哀家之前没好意思讲。可你想过其他修仙者——比如你的师父师叔师兄,或者你救下的这人一路都是怎么走来的吗?再说你如果真心喜欢这人,又难道这点苦都不愿意为他付出吗?”

    听了王皇后的训斥,司马芸只得继续打起精神施法,直到顾佑全身都包裹到真气之中,司马芸也收回手停止施法。不过现下她似乎还能通过透视,望到沉在药液之下、全身裹满真气的顾佑。

    为顾佑修复皮肤的过程与之前修复筋和肉似又有不同,虽然白色药液没有如青色药液一样变化迅猛,但也并不如黄色药液那般温和以至于旁观时几乎觉察不到肉眼可见的变化。

    当真气和药液逐渐交织在一起时,司马芸也感到了丝丝凉意。随着反应的进一步继续,药液越来越冷,以至于水面上也开始飘出阵阵白气,最终白气几乎完全挡住了视线,顾佑身影再度消失。

    站在地上的司马芸也感觉寒意逼人,发现即使是哈气都会在脸上结霜,想到自己长出“胡子”的不堪形象,她赶紧远远退到后面,把嘴角白霜擦掉。

    等白气退去,顾佑的身体第三次被从水中捞出时,他全身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看不清外表。王皇后仍要女儿把顾佑放在静室任其周身白霜自然化掉。

    王皇后休息去了,司马芸一个人在静室中陪伴顾佑,看着他身上白霜逐渐退去,她心中对他的情愫也越发明显。

    霜融化了,顾佑全身现出略泛粉白的肌肉来,其上即将重生的皮肤若隐若现,司马芸用羽毛做的小刷子,小心翼翼为他擦拭身上水珠。

    第三天与第四天,母女二人仍在屋内遍燃太真天香,并把顾佑身体交替放入白黄两种药液的水池中,药液的变化仍如第二天一样,只是司马芸在几次施法后更为娴熟。

    这两天顾佑身上皮肤从脊背、臀部等较厚实处开始陆续结痂,直到第五天全身都被暗红色的痂所包围,像是被套在一个壳里,粗看竟像一颗熟透的荔枝。

    “好了,他不需要继续治疗了,只要这些痂全掉了,就算完全康复了。”王皇后见此发话道。

    考虑到春天气候温凉适宜,不必营造特殊的康复环境,司马芸把顾佑改搬到另一间位于地面上的静室,在其中燃起降真香、每日清扫以维持洁净。

    这里离司马芸的寝宫也不远,她就这样每天守在他身旁,时不时以艾草、苏子等药草煮汤撒在遍身的血痂上,满心想的是对“破蛹成蝶”的憧憬。

    从第六天起,血痂逐一脱落,露出健康的铜色皮肤,可以看到匀称而健硕的肌肉轮廓,分块明显。日至傍晚时周身皮肤都已再无遮拦,高大而比例优美的青年躯体就这样显现在司马芸眼前。天黑后头皮也显露出来,随之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增长着,到深夜已经几乎长到腰际。

    司马芸亲手为顾佑挽髻,又找来内衣为他穿上,鞋履也为他备好。这时顾佑只有脸还掩于血痂之下,仿佛戴着面具,也把令司马芸遐思不已的神秘留到最后一刻。但她已经等不动了,劳累的她只能倒伏在顾佑身上睡了一晚。

    到第二天清晨,当司马芸重新睁开眼时,令她多少感到震惊的一幕出现了:覆盖顾佑脸的血痂也尽数掉落了,经过淬炼后重塑的面庞展露出来。虽然偏瘦长的大致脸型没有大变,但整张脸的五官与肌肉都几乎完全换了一个样:线条方正的脸孔、修长挺拔的鼻子、薄而微抿的双唇、羚角般张扬的眉宇……

    司马芸此前多少嫌这少年粗陋,而这时的他已是俊美较她完全不落下风了,不过他仍在静静的睡着,对周围并无反应,外人还无法窥见眼睛究竟。

    王皇后也跨进了静室,同女儿一样,她也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顾佑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变成极为健硕而英俊的样子,若不是两人亲眼目睹了他外表变化的全过程,她们是断然不会相信现时的俊朗青年竟和之前外貌普通的顾佑是同一人。

    “有谁还能认出他来?怕是他的家人、以及师父都不会以为这是以前的顾佑了吧!”激动过后司马芸反而开始担心了。

    “哀家相信掌门师兄的判断力,但其他人哀家也不能保证了。”

    王皇后回去了,而司马芸在更换上宫装后仍是平静地坐在顾佑身旁等他自然苏醒,如同十多天前一样的凝视再一次发生了,只是酣睡者和观赏者已不知不觉互换了身份。

    此前顾佑虽然一直处在昏迷当中,但朦胧之中也似乎置身一个有如梦境的环境当中。

    这是一个像渡口一样的地方,眼前是雾茫茫的大江,蒙蒙细雨不断,岸上则是一片随风摇曳、郁郁葱葱的树木,但是看不到往来的行人,只有一叶小船系泊,一片幽静的春日景色。

    隐约当中,他能看到一个人影矗立在小船上,走近些后发现竟然是他故去多年的父亲。他兴奋地奔向父亲,一路向父亲招手,希望团聚。

    然而父亲却斩钉截铁拒绝了他:“这是通往幽冥的渡口,上了船就永远也回不来了,你还年轻,不要跟我一起走!”

    顾佑并不相信父亲的话,他一个箭步跃到父亲面前,几欲上去拥抱父亲,但却被父亲径直推开。

    “回头吧,后面才是阳世,才是你应该施展才华的地方!”

    当“父亲”把顾佑推开后,他的身影就笼于一片七彩的辉光之中,逐渐从顾佑眼中变得模糊。与此同时这灿然的辉光逐渐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他感觉全身在光芒中自上而下逐渐消融,伴随的却是一种极愉悦的感觉,最终恢复清醒。

    他举目四顾,自己已经离开了建康城外的驿道,并处在一间华美而陌生的房间之中,原本头上的短发变成了长发,身上的衣服已完全不同,而时间过了多久他也无从知晓,从射入屋中的几丝日光来看,只能说时刻上已日上三竿,并且也是一个晴天。

    卧榻旁有几,几上树着一面铜镜,顾佑往铜镜中望去,镜中的少年有着已被司马芸所赞叹的铜色肌肤和峻拔脸型,以及她所不呈目睹的明毅双目,眉目当中最多只保留有三成原本的大体轮廓,看着看着他自己都有些呆了,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变得如此俊美。

    他急忙捏了捏脸,确信自己还是那个自己,直到摸到黑痣才算是放了心。第一次生死考验让他身体不惧恶劣环境,第二次考验让他真气贯通,这第三次考验竟生生帮他重塑了外表,那么第四次、第五次……的考验会为他带来什么呢?

    顾佑遐思未尽,一阵阵清香的少女气息就飘入顾佑鼻腔,细闻下竟能想起幽谷崖间尽情绽放的兰花,又宛如林中骤雨忽然转晴后的芬芳。

    顾佑转过头,果然望见一人正坐于榻侧:素洁的白色单衣改为披红挂绿的华丽袿衣;披散的头发也已经整理成精巧的双环髻;金光灿然的簪钗步摇间于发上更显高贵;脸上也增加了淡淡的腮红和傅粉,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额间一抹朱红的花钿。

    虽然榻上人气质上从往昔的清雅脱俗一变为雍容华贵,但顾佑还是毫不犹豫地认出这就是司马芸。

    “你果然救了我!”顾佑起身握住司马芸的手,乐呵呵地对她说。

    “母后为了治好你折腾了七天七夜,连我也没能安分。”司马芸把顾佑伸来的手一把推开答道,话里仍然不脱往昔那种冷意。

    “殿下,可我是真的喜欢你的——”顾佑不假思索说出了他苏醒后的第二句话。

    “你如若遇到重伤者,可以用母后所传之‘三阴三阳诀’来治疗,我把法诀授给你,除此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了!”司马芸对顾佑示好似乎完全不领情,抖袖子从席子上站了起来。

    “听好了——阴阳应象,神明变化;天地日月,生杀化形。三阴三阳,气里形表;枢纽开阖,相始相成!”司马芸语气中略带嗔意,在顾佑听来却更显娇媚。

    这个法诀足有三十二个字,比当初王羲之随银松剑附赠的那些法诀都长得多,虽然很快就被记在脑海里,但顾佑还是用了三四遍才能一字不差又不间断地念完。

    “我要回徽音殿了,勿追——”在向顾佑传授法诀完了后,司马芸便不顾头上密密麻麻的珠饰和身上宽大厚重的服饰一路小跑出了房间,留下还在低头一遍遍念“三阴三阳诀”的顾佑。

    等顾佑把法诀已经念得相当熟练后,重新抬头已经看不到司马芸身影,他走下床榻,看到靠门处放有一双丝鞋,便试着穿上,不过对于他挺大的脚来讲还是小了点,走起路来并不顺畅。

    由于注意力都放在背诵法诀上,他根本不记得司马芸告辞时强调的那个宫殿名字,只能一边在回廊里四处张望,一边摇摇晃晃往前走。

    没走多远,就有两个年轻女子拦在顾佑面前,她们年岁大约二十出头,头梳丫髻,身着红绿相间的襦裙,很明显是宫女。不过姿色只能说比平常人稍好些,远不及他在司马芸房间看到的那些,大概只是担负一般杂务的。

    虽然明白希望不大,但顾佑还是提起胆子问道:“请问嘉阳公主住在哪里呢?”

    “这管你事吗?”一个宫女没好脸色地说。

    “你一个外头来的男人又是怎么闯进来的?”另一个宫女态度同样无礼。但顾佑知道跟她们继续纠缠下去也不占理,只得掉头悻悻返回,由于脚上鞋不合脚,他刚跨进门就摔倒在地上,膝盖更被重重磕了一下。

    顾佑颇感失落,他不顾身上疼痛在席上到处尝试找到司马芸可能遗留下的东西,最后也只找到几粒从她头上步摇冠掉下的珍珠。

    他一遍遍地把玩着这些樱桃核大小的珍珠,仿佛抚摸司马芸光洁细腻的肌肤一样,时不时还会凑近了闻两下,从中能寻得一丝丝略带甜味的发香。此时他已经能确信,虽然司马芸对他反应仍然冷淡,但内心已相当在意他了,自己与她再会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