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问仙

第二十五章 又遇青鸟

    杨义仙去后,顾佑迟迟不能入睡,盘腿静坐在席上,两眼望向窗外。飕飕夜风透过未糊窗纸的小窗刮入客房中。

    当然,对于他这样已迈入“炼精化气“之玉清境界的人,区区凉风早不是事了.更何况先后经过三次改造的他也有着更为强健的身体,即使如此,在夜风吹拂下,一丝丝波澜也逐渐在他心中泛起……

    自从偶遇王羲之算起,他踏入修仙之途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里他经历的浮浮沉沉、悲悲喜喜远超过自己过往所能想象的极限。

    既有仙会获胜的新奇、金殿受封的喜悦;也有屈居役工的困窘、师叔仙去的伤痛;当然最难忘的自然是他和司马芸的几次奇妙缘分。

    经过数日同乘一辆马车的共处,同魔人共同血战的遭遇、以及司马芸为自己疗伤的经过,他已经可以十二分相信司马芸对自己同样有意。不论如何,两人从相遇、相识直到相慕的种种经历还是太富戏剧性了。

    想起悬殊的身份与同样相差不小的修为,顾佑只能暗自嗟叹:二人同在灵宝派、又兼有数面之交,可往下再相遇仍不知是何时。

    眼下这位公主仍与自己同处一城,可他只能一边隔着窗远远遥望,一边设想她在花团锦簇当中所享的万般娇宠。

    他不停提醒自己压下这些越发复杂的念头,因为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初入灵宝派时是役工,自然几乎所有清醒的时间都在清扫和收拾杂物当中度过;之后他虽然通过一系列揠苗助长的奇遇大大提升了修为,但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忙活仙会、比试、护送等一系列事情,故而也没有多少精力认真修炼;魔人给他的那一记毒刃固然帮他重塑了外表,但也让他躺了整整一周。

    掐指算来,他一直几乎没怎么正经修炼过。眼下他有了难得的空暇,正是静心修炼、培固元神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顾佑闭上双眼,逐渐放下原本的各种杂乱思绪,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双手环于腹前。

    很快顾佑就感到丹田微微发热,真气如涓滴半缓慢流出,一寸寸沿着腹、胸、肩上升,上升到哪里就会把温热感带到哪里,过了五六字时间他才感到温热感蔓延到手臂。

    青绿色的荧光在袖口若隐若现,随后也流到掌心,不过这时真气的流动甚至为手臂带来几分瘙痒感,速度却大大慢了下来,肉眼几乎看不到多少移动的迹象。

    真气通过这最后不到一尺的距离用时比起之前流过大半身子竟没短多少,而瘙痒却越发明显,顾佑身子不敢轻动,只有舌头在口中不住抖动,这是他缓解痒感的唯一办法了。

    也不知道舌头碰及哪一点时,顾佑突然全身一轻,不再觉痒。又有一阵热流从他双手当中通过,显是真气已然在双手间贯通。

    热感消失后真气的流动大大加速,顾佑反而只觉全身畅快,倘若他此时睁眼,便能看到双臂间已结出一个光华灿烂、半人大小的太极图。

    体内真气的流转越来越快,周转有如山间溪流。不过顾佑对此仍不觉有任何不适感,反而逐渐感到阵阵令人舒爽的清凉。

    他清晰地感受到被贯通的真气不仅停留在手臂经脉,还几乎流到身体上每一道经脉,从面颊、胸膛直到双腿无一不包,全身各处的真气都在快速地流动着,把同样的清凉带往全身各处。

    顾佑专心修炼直到破晓才最终停止,由于他修为不足,尚没有内视能力,无法准确判断五脏位置,对真气的流转只有大概的概念,故而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体正处于什么样状况。

    此时顾佑困倦不支,准备随时躺下。谁想原本幽静的夜空中传出一阵清越的振翅声,令他又想起之前在云笈阁遇见的“青鸟”。

    但这时他已经无力站起,甚至连伸手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只有眼睁睁看着这鸟飞入房间,把嘴里衔着的一封信交给他。

    他勉强睁开眼睛,见青鸟飞得摇摇晃晃,似乎翅膀受了伤,落地后也不再飞起,而是依偎到自己身旁。但这时他也是极度困倦,既无力读信也无力照顾青鸟了。

    顾佑倒在榻上,很快酣睡过去,醒来已是近中午。他见青鸟仍未飞走,知道青鸟确实受伤不轻,于是把青鸟小心翼翼托在手上,查看伤势。

    青鸟的左翅上有极刺眼的血迹,尚透着猩红色,明显尚未愈合。顾佑想‘到自己买的血竭,便拿竹筷稍微沾了些血竭,涂到伤口上。做完后他双手捧着青鸟,放到有阳光的开阔地方上。

    这之后他才开始拆开那封信读起来,信果然还是张亚子写的,其中讲了他在遥远北方游荡的所见所闻。

    “长安以西乃是扶风之地,这里不但土地开阔,景色优美,也是周秦前汉的发达之地,沿途古迹遍布。”

    “在五陵原上一字排开的前汉帝陵,尤有鹤立鸡群之感。我每走一路,就发现每隔二三步有不少瓦当、灰砖、古钱等古物散落于地,若是恰逢雨后甚至能不时看见一些面露笑容的陶俑头以及青铜所铸的弩机被冲出。”

    读着信的内容,从未踏上北方土地的顾佑也有些心情激动,仿佛看到了那个尚未远去的伟大王朝的背影。

    “我一路西去,直到岐山周原,见平地将近,我便停下了脚步。这里乃是周人奠定八百多年基业的地方,来到这里仿佛有来到家的感觉。”

    这段内容仍显平和,顾佑因此倒也不觉有异,可接下来,张亚子情形就为之一变:

    “我看到了大队秦兵,为首的是主将,后面士卒打着‘邓’字大旗,大约是他的姓氏。之后先是骑兵,又是步兵。步兵只带着胸甲,很简陋。可步兵再往后居然是囚车——”

    看到出现囚车,顾佑心里也越发紧张了。他不知道囚车里监禁的是什么人,但必然代表着一场刚结束的战争。现下北方政权的任何变动,东晋对此都不能轻视。

    “被囚之人身披貂裘,已不太合时令,手上脚上腰上也都挂有金饰,再细看此人的头发编为多条长辫垂下、脸盘阔大赤红,知是鲜卑人。他必是新亡的‘代国’之贵族。”

    “再后又有龛车,车中有妇人啜泣声,当是秦兵所获妇孺。这时步兵队列已尽,有大队骑兵殿后。”

    “当是时,忽有衣黑衣者数人跳入路上,以巾裹头,难睹容貌。见其弯刀,疑是魔人……”看到张亚子又出现魔人,顾佑更是冷汗直冒。

    之后数段是秦兵和魔人交手之事,张亚子只是几笔带过,第一页信也看到头了。

    顾佑又看起第二段信:

    “那龛车帘子开了,一个鲜卑妇女拉着小孩出了车,随即便被秦兵发现。那妇人被秦兵举到砍伤右肩,秦兵开始围上前……”

    对此顾佑心里也直呼紧张,即使考虑到华夷之别,他仍在心中暗暗为这母子捏了一把汗。

    “贫道深知出手之机便是现时。此母女虽系夷狄,但总归是孤弱之辈。惩强扶弱乃是修道之人天责,所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也!”

    “贫道挥剑跃出,秦兵四散。贫道转身迎战秦兵,而教那母子逃走。”

    顾佑为张亚子的仗义暗暗叫好,接下来是张亚子同秦兵交手的内容。也是被认为无甚可取,几笔后转到和魔人交战的情节。

    “秦兵人众,魔人不过十数人,故而秦兵虽死了数百人,仍杀得魔人节节败退。只剩为首者和一个瘦小魔人颇为难缠,这时贫道冲上前,同魔人相斗。”

    “那瘦小魔人眉眼颇柔和,看上去似是女子,却极为难缠。有一次差点击中贫道,幸而只砍中青鸟。”

    “贫道挥剑扯掉瘦小魔人头上头巾,那女杀手发色赤红,满脸雀斑,外貌实难称美,但神色颇为傲慢。”

    “贫道举剑刺死了她,她临死前还说什么‘我父亲’,又被邻近魔人称为‘圣女’,在魔教当中似乎地位极显赫。”

    张亚子长着红头发和雀斑的女子引起了顾佑的兴趣,这等奇异长相在顾佑看来自然也委实难称好看。不过在他想象之中,也许在波斯这个遥远异国,人人都长着这样一张脸罢。

    但再往下,内容就令他不寒而栗了:

    “魔人尸体都发生了可怕的变化,他们皮肤上都有丝丝黑气浮现,之后黑气又聚成一片,把皮肤变成狰狞的紫黑色,恶臭的气味随之升腾。紫黑色的皮肤又开始破裂溃烂,污秽的脓液从中流出,女杀手的头发更是一丛丛脱落。几乎只用了不到一刻时间,这些尸体就全数瓦解,只剩下一滩滩脓液和其上散落的骨架!”

    他想到了自己在建康城外的遭遇:魔人死后尸体的变化,跟他目睹的魔人所用之毒,简直如出一辙,看来两拨魔人必然出自同门。

    魔人可以几乎同时出现在悬隔上千里的建康和长安,其势力显然不可小觑。顾佑隐约感到,一张黑色的大网似乎正在逐渐落下,眼前的狂风骇浪将是前所未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