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道元从昏迷中醒来。

    他是被生生疼醒的。

    巨虱为防止他逃跑，将他手脚全部踩断。他的师侄情况更糟，躺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手脚弯曲，血流了一地，没有练气巅峰的实力托底，只剩下半条命。

    易道元顾不上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向他爬去，却被站在一旁的巨虱一脚踹飞。这一下又踹断几根肋骨。易道元重重地落在地上，嘴角沁血，他抬起头，只见此地雾气氤氲，远远地能看到森林，以及上方雾气偶尔显露出的仿佛触手可及的云彩。

    这里是山顶。

    光秃秃的，只有石块和泥土。

    四只身上绘有图腾的巨虱围绕着一个地洞，面朝天，抬起所有副足，似在进行什么仪式。

    外围，普通的巨虱不断运送动物的尸体上前，在地洞旁堆起了一座尸山。

    眼前的光景让易道元悚然，他发现这种妖兽不简单，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文明。身上绘有图腾的巨虱，俨然是这个族群的上层阶级。

    他疯狂思考着对策，甚至考虑要不要动用底牌。

    就在这时，他感到背后痒痒的。

    有东西在他背上划拉。

    他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到，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东西是隐形的。

    它在，写字！

    “我”

    “救你”

    “看懂”

    “点头”

    读懂了背上的文字，易道元点了一下头。

    处于隐身状态的李献松了一口气。

    他一路追来，发现敌人太多了，于是贴上隐身符，到了山顶，他不敢莽，伸出一条灵根在易道元的背上写字，提醒他自己是来救人的。见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正准备施以援手，谁知，易道元那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倒霉师侄在此时巨虱被拖向尸山。

    “救他！快救他！”易道元见状，急忙喊道。

    一只身上绘有图腾的巨虱从不远处蹦来，落在他身前，正是先前将他擒获的那只。

    它一脚踩在易道元的断腿上。易道元发出惨呼。

    确定眼前的祭品老实了，它才离开。

    “救我师侄。”易道元忍痛，低声道。

    李献叹了口气，在他的背上写道：“好。”

    反正都来了，干脆好人做到底。

    他悄悄上前。

    隐身符对灵力的消耗巨大，他没有多少时间，只能速战速决。

    恰在此时，四只图腾虱结束祷告，命令众虱搬运尸体，扔入地洞。

    李献见来不及了，催动藏在左臂中的骨剑，正准备大杀四方。

    突然，尸山之上，一只豹子挣扎而起。

    它没死透，从尸山顶部滚下来，正好砸在李献的身上。

    李献被砸了个趔趄，好死不死，和他身旁的一只巨虱撞了个满怀。

    冷不丁地被空气撞一下，换谁都会吓一跳，更何况是茹毛饮血的妖兽。

    那只巨虱本能地发出尖锐啸声。

    顿时，山上炸了锅。

    图腾虱是整个族群的智力担当。

    虽然没有看到敌人，却警惕性拉满。

    它们下达命令，顿时，所有巨虱高速移动。

    利用副足上的利刃到处乱砍。

    一张黑影巨网笼罩大地。

    霎时间，散落在地的动物尸体被切得粉碎。

    李献跑到易道元师侄的身后，拽住他的衣领，同时将灵力灌入双足。

    他的双腿各贴着一张神行符，被草叶裹住。

    吸收灵力，符篆生效，按说急速之下，他可以轻易躲过攻击，但是易道元的师侄被巨虱拖到尸山处时被满眼散发着恶臭的尸骸吓慌了神，此时感到有人拽住他的后衣领，本能地开始挣扎。

    这一举动耽误了些许时间。

    李献后退慢了半拍。

    等他堪堪躲过巨虱的洗地攻击。

    发现手中只剩下一条染血的碎布。

    衰仔被乱刃剁成了饺子馅。

    易道元见师侄遇难，不由一怔。

    他寿元将近，整个门派的未来都压在师侄身上。

    如今，什么都没了。

    三代人，几百年的夙愿，就这样破灭了！

    一股绝望和悲凉之感充斥着胸膛。

    李献没有救到人，有些自责，但他够果断，转而向易道元跑去。

    救不了小的，至少要救下老的。

    就在这时，易道元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妖孽！受死吧！”

    绝望之下，他怒喝一声。

    一道金符从他怀中飞出，悬在半空。

    李献停下脚步，只见这符神光充盈，似能撬动大道，不就是《宝符录》中记载的符宝吗！

    这可是金丹道，实力至少在空冥境巅峰的修士才能制作的法宝啊！

    李献看愣了神，就这一会儿，一股精纯的生命能量从易道元七窍飞出，被金符吸去。练气境的修士本领低微，想要催动符宝，唯有献祭生命。

    对此，易道元不在乎，既然门派复兴的夙愿破灭，那便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现在的他，只想斩杀所有仇敌。

    “巨剑符，起！”

    符宝化作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霎时间，云翻雾滚，巨大的旋涡在空中形成。

    旋涡中心，一把金色的巨剑虚影缓缓从天而降，随即生成一股绝强的吸力，所有巨虱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被巨剑吸去。它们就像蚊虫遭遇了雷击，甫一接触剑身，迅速化为飞灰，但奇怪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山顶的土石，被当作祭品的动物尸骸却是一动不动。

    这把剑，是只针对妖魔的道剑！

    在场被吸起来的不仅有巨虱，还有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的李献，长久以来，他都在刻意回避，本质上他也是妖这件事。

    性命攸关之际，他哪还顾得上救人，连忙射出数条灵根，捆住地上一块巨石，将半空中的自己拽回地面，催动神行符，眨眼间跑到山顶边缘，纵身一跃。

    然而，自由落体抵消不了道剑的吸力。

    他在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身体悬停住了，然后慢慢往上漂。

    他从胸口射出大量灵根。

    或者扎入地面，或是捆住周围的大树，阻止向上的动势。

    身体被极限拉扯，他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道剑的吸力却有增无减。

    “这样下去不行！”

    情急之下，他从防水袍的口袋里掏出长春符，贴在自己身上。

    这张符可以让植物疯狂生长。

    李献本就是植物。

    他打算将全部灵力注入长春符，生出更多根须，抓住地面。

    有没有用他不知道。

    纯粹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谁知，长春符一生效，他的身体就开始迅速膨胀。他的根，他的叶，仿佛要透支掉他全部的生命力，疯狂地生长起来。

    巨粗的灵根扎入地面，贪婪地攫取周围的营养。

    以他为中心，树木大面积枯萎。

    一个由粗壮的根须缠绕而成的巨人出现了。

    他没有下半身。

    上半身被深入地底的灵根牢牢地固定在地上。

    为了维持这副身体，根须不断汲取营养。

    枯萎面积持续扩大。

    李献没想到，一张普普通通的长春符，竟然让他变身了！

    此时，巨虱一族全都化作了灰灰。

    道剑被山脚下突然暴增的力量所吸引，剑锋偏移，指向李献。

    易道元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身体如腊肉般干枯，他尚存一丝意识，能够感受到道剑发现了新的强敌，他也顾不得对方是谁，只想屠灭。

    今日在场之妖皆要为逸仙门陪葬！

    “死吧。”他虚弱道。

    道剑向李献坠落。

    李献不可能坐以待毙。

    虽然面目全非，但体内的灵脉还有各株灵草都在，他疯狂地从大地攫取营养，然后转化为灵力，注入剑草。

    剑草瞬间进入兴奋状态。

    他也顾不得这玩意儿有失控的风险，张开嘴巴，一道剑气洪流轰鸣而出，正中道剑。

    两股力量在天地间对撞，霎时间，山周遭的雾气被吹散。

    李献持续输出，阻止道剑的下坠，他感到喉咙滚烫，就像吞了一团岩浆。

    失控的剑气在他体内肆意游走，切割灵脉和灵根。

    他顾不得这些，加大灵力的供给。

    道剑还在下坠。

    速度有所减慢。

    李献用力过度，遭到反噬，身体开始崩毁。

    拉锯还在持续。

    对撞形成的白光异常耀眼，犹如新日，悬在半山腰。

    李献不知自己还能熬多久。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突然，毫无征兆的，道剑崩碎。就在刚刚，易道元咽气了。施术者既死，失去了力量来源，道剑也随之消失，但逃过了一劫的李献并未感到庆幸，因为他身体还在崩溃。

    他的巨人之身迅速枯萎，体内灵脉也因为透支严重纷纷断裂，生死之际，他十分果断，舍弃了大部分身体，只保留了部分灵根扎入土壤，为他辛辛苦苦收集的灵草提供营养。

    他连骷髅身都舍弃了，从变身后形成的巨大身躯上滚落而下，此刻的他，再次变成了当年跌落悬崖时的样子——一株虚弱的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