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灰尘四溅。

    接着洞顶突然被掀飞了出去，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

    周鱼不由得眯起了眼，他目光所余之处，只看见一把巨大的、金光闪闪的、气势非凡的锄头打着旋儿飞了进来。

    “等等，锄头？！”

    他一时间惊得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锄头如有灵性，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在狭窄逼仄的洞府内不停的盘旋，这锄头东刨一下、西砍一圈，一个照面间就铲得笼前两个小妖脑浆迸流。

    刚巧锄柄横扫时，居然将关着自己的木笼栅栏也摧枯拉朽的砸开了。

    周鱼赶紧手忙脚乱地爬出木笼。

    再抬头一看，只见灰尘弥漫中，一个伟岸地汉子如同天神下凡般跳进洞里来。

    这汉子长得豹头环眼（容貌甚丑）、燕颔虎髯（须发缭乱）、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油光发亮、满身肌肉如同拳头般鼓囊，他腰间环绕着一条雕饰古朴纹路的黄铜腰带，此时正双手叉腰，仰天狂笑：

    “哈哈哈……妖洞果然在这，还有如此多的妖怪，这次俺郑面缸可赚大发了！”

    “这画风……这架势……这名字……正……正面刚？”

    周鱼被雷得嘴角抽搐，顺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确认不是在做梦，随即疼的龇牙咧嘴，赶紧大喊：

    “谢过仙师救命之恩，还请小心！有妖王藏在洞内深处！”

    此刻洞顶塌了半天，满目飞灰啥也看不清楚。

    他既然获救，自然要立刻出声示好，免得那画风稀奇的大汉兴奋之下，抡着镐头把自己当成妖怪一起给锄了。

    果不其然，大汉狂笑之余愕然回头看了过来：“哈……哈……咦……这还关着个小子？”

    随即暴跳如雷，声如洪钟般大吼道：“果然是窝吃人的妖怪，再吃俺一锄！”

    他一手扶腰，一手掐诀，臂膀挥舞之下，那悬在空中的锄头金光大盛、迎风便长，随即夹着雷霆之音向着前方的墙壁上狠狠刨下。

    “轰”

    本就摇摇欲坠的洞府这下子彻底垮了下来。

    亏得周鱼见机不对，早已经跑出了木笼逃到一旁，虽然被弄得灰头土脸，但终究没有被落下的土泥给压住。

    大汉还欲再锄，只见塌方的洞府内泥土攒动，七八条土浪如灵蛇摆尾直蹿而来。

    接着就是一声气急败坏的尖嚎：“哪里来的鲁莽村汉，本王与你拼了！”

    周鱼躲在一旁，只见泥浪之中不断飙出五短身材、浑身灰黑的小妖身影。

    这些小妖将毛一炸化作漫天黑刺，向着大汉攒射而来。

    刹那间半空中黑黑压压的一片，就如同下了一阵箭雨。

    “哈哈，来得好！”

    大汉并不慌张，巨掌往腰间一拍，身后凭空现出一件光纹蓑衣。

    他将头一缩，身一拧，那蓑衣见风便长铺展开来，只听叮叮咚咚一阵乱响，居然将所有的鼠毛尖刺全部拦住了。

    “哇呀呀！吃我一矛！”

    妖大王洞府被毁，如疯似狂。

    它从土泥内钻出，跃至半空调转了方位，身后那根细细长长的尾巴上突然倒刺贲张，变作一道乌光向着大汉直扎而下。

    “撕拉……”

    金色蓑衣被那乌光钻中，顿时被扎破一个大口子，上面流动的光芒刹那间就黯淡了下去。

    “啊！我的蕴灵甲衣！”

    大汉眼见光纹蓑衣被妖大王尾巴化作的尖矛扎破，心疼的捶胸顿足。

    他将手一扬收回了金纹蓑衣，操起半空中的锄头就砸过去，嘴里不住的大喊：

    “俺这甲衣可是借的，你陪我三百时徭役！”

    “砸死你这妖怪！叫你偷粮、让你偷鸡，还俺年头丢的腊肉来！”

    “去年的香油，前年的猪蹄，张婶家的公鸭，李二麻走丢的瘸狗……”

    ……

    他一边舞锄一边算账。

    那锄头金光闪烁，遇矛折矛，遇甲摧甲，竟是威不可挡，只有妖大王尾巴化作的乌光可堪堪阻拦，一旁围上的小妖触到就伤，挨着便亡，不一会就骨断筋折的躺满了一地。

    妖大王左支右挡，仗着身材灵活东奔西窜。

    它尾部的乌光长矛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扎出，每一击都是迅如闪电，可那锄头似有灵性，每逢大汉招架不住，就脱手飞出自行抵挡，一时间一人一妖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周鱼怕被战斗余威波及，找了个安全的角落缩在一旁观斗。

    他观战了一会只觉得画风之奇难以想象，那自称正面刚的汉子看着武艺稀松平常，只不过凭着一身莽劲，这才显得勇猛过人。

    可即便如此，他御使着那金色锄头却如同仙人御剑，虽不说千里之外取妖首级，但身周十米内可说是泼水难入。

    又过了半刻，妖大王体力逐渐不支，气喘之余吱吱乱叫：

    “你这村夫，竟敢杀我家眷，毁我洞府，且等我去……啊！”

    它刚想转身逃窜，却不料那金锄头打着旋儿倒飞而出，在半空之中突地分开，锄柄化作一柄扁担上挑，锄牙化作一把利斧下铡。

    鼠妖王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拦腰切成了两半。

    它噗嗤一声摔倒在地上，长尾巴晃了几下就口吐血沫没了气息。

    “哈哈！赢了赢了，今日可是赚大发了！”

    大汉招招手，斧头扁担又合成一把锄头乖乖飞到身边。

    他一手叉腰，一手拄着锄头扬天大笑，此时洞顶窟窿中一缕阳光投射而下，他站在满地尸骸和遍地殘肢中倒也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周鱼小心翼翼的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看着满地妖怪尸体不禁咋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拍拍身上的灰尘，靠近大汉身前，长鞠一躬说道：

    “谢过仙师救命之恩！”

    “啥？”

    大汉的长笑戛然而止

    “俺可不是啥劳什子仙师，你这小子不讲理，可莫要瞎说八道害了俺！”

    他愕然看着周鱼，叉腰拄锄语带怒气，却突然凑近了几分，脸上怀疑之色渐浓：

    “你是谁家的小子？莫不是被妖怪迷了心智，这才胡言乱语！”

    大汉说话间就握紧了锄头。

    周鱼一见，立时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

    他眼看那壮士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不停地瞅自己，心中立时记起一事，马上喊道：“壮士，这妖怪洞府里还有个老祖宗，且需一并除了！”

    “还有妖怪？如此甚好！你快指路！”

    一听这话，大汉顿时满脸欣喜。

    他呸呸两口冲着双掌吐了口吐沫，操起锄头就向着洞府深处冲了进去。

    周鱼一瞥眼看见四周全是鼠妖的污血内脏，只好捂着鼻子也跟了过去。

    汉子挥舞着锄头在洞府里横冲直闯，遇门砸门，遇箱开箱，就连那缸子泡了周鱼半日，不知是何药材配置的陈年酱药，也被这莽汉一锄捣烂淌了一地。

    哪知这洞府里的妖怪也忒穷，除了几大筐陈年朽米，就是些生蛆腊肉、发霉干果之类的陈粮旧货。

    这洞府里总共也就七八个窟洞，半刻钟就被搜刮精光。

    待得周鱼撵上来，只见那大汉腰间已缠满了腌鱼腊肉，正停留在最后一间宽敞的泥窟内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老祖宗？”

    周鱼从他身后伸头一看，只见泥窟里用细木青藤搭了个数尺见方的神龛，龛前有些鲜果，还有几枝袅袅尚燃的线香，龛内却空空如也，既无牌位也无神像，只有个青草编制的蒲团。

    那蒲团只有一尺方圆，别说外面的妖大王，就是个刚出生的孩子躺在上面也嫌窄了些，只是这神龛看上去古朴优雅，与妖怪洞府里的风格迥然相异，洞内也是异香扑鼻，不知是花香还是燃香的味道。

    大汉拄着锄头，惋惜道：“想是刚刚在外打斗，这里面的妖怪见势不妙就逃了，看这身型也是个小妖怪，只可惜少个头拿去交差换功。”

    他说完顺手挥锄，将这神龛捣得稀烂，转身就往回走。

    周鱼蹲下身去，细细看了看地上缠着青藤绿叶的神龛碎片，心中有些疑惑。

    但一抬头看见大汉往外走，也就来不及多想，只好起身跟在他后面返身离开了。

    出得洞穴，大汉一锄一个，将小妖尸体上的头颅一一剁下，又用那妖大王的尾巴仔细串成一溜挂在肩膀上。

    妖怪残肢上乌黑的血水顺着他的肩背，滴滴答答全落在腰间铜带和缠好的腊肉腌鱼上面，大汉却浑不在意，只是咧着嘴在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八个……哈哈，一共十三个妖头，一个妖头一百二十徭功，这十三个妖头就是………就是……就是……”

    大汉皱着粗眉，扒拉着手指头，半天也没算清楚。

    周鱼在旁边无何奈何地说道：“是一千五百六十。”

    “对！对！正是一千五百六，哈哈，你这小子，算账倒是清楚！”

    大汉抬头看了看周鱼，满脸喜色继续掰手指：

    “蕴灵甲是三百时徭功，可这甲却被妖给弄伤了，少不得要多赔三百，妖王功大可算五百，这……这……”

    他挠挠脑袋，又算不清楚帐，只好抬头，一脸期盼地望向周鱼。

    周鱼无可奈何，只得随口道：“一千五百六加二百减六百，乃是剩下一千一百六！”

    “正是！正是！”

    大汉一拍大腿，两眼冒光，激动得眉毛都在打颤：“千多功啊！这要是靠掘地开路，得劳苦多久才能赚回来！果然杀妖除害方是正道，这下俺去考武参军的盘缠可是有了！”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看向周鱼，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周鱼秒懂，立刻长身作躬：“小子今日多亏壮士方能脱身幸存，救命之恩日后定当重谢！这诛妖的功劳可全是壮士的，小子愿意作证！”

    “哈哈，无须你作证，有这妖首就可！太好了！太阳还未落山，正可赶去官府还甲换功！”

    大汉一听周鱼不分功劳，满脸眉开眼笑，他将锄头往肩上一抗，甩开大步就往外奔去。

    “等等！壮士，等等！我还有几个问题！”

    周鱼眼见那大汉撒开腿一溜风就跑了，急忙在他背后喊道。

    “出去朝着太阳，跑三十余里就是合阳城，小子你好自为之，改日我定请你吃肉喝酒！”

    那大汉风急火燎，扛着锄头跑得飞快，眨眼间就没了影。

    “这……跑这么快，我真没想分你的功劳啊……”

    周鱼无奈地嘟囔着。

    他眼神下意识地扫过塌方的洞府和一地妖尸，眼角却瞥见阴影中微微一动。

    一只浑身漆黑的猫踱着细步，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猫！

    鼠妖……

    周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浑身汗毛炸起，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黑猫，嘴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老……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