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半响，快到中午时，周鱼终于来到了合阳城下。

    这里城门足有十多米高，两旁高耸的城墙都是用巨大的青石砌成，城外是宽达十数米的护城河，河水连通着不远处蜿蜒千里的秀江，江面上百舸争流、千帆竞渡，比城外更见繁华之态。

    可据周鱼所知，这合阳城，不过是凡尘界中普普通通的一郡之府而已。

    在城门两侧，立着两块数丈高的巨大石碑，左边的石碑以龙纹为饰、龟背为座，上面雕刻着许多文字，周鱼走近前去观看，发现内容是一篇檄文，开篇第一句就是：“仙者，此世之蠹也……”

    他好奇之下顺着文字了看下去，这檄文洋洋洒洒数千字，只是在说一件事。

    天地元气是世间万民共有之资源，应取之于天地，用之于黎民，而仙人和修真者不事生产，成仙得道也只为一己之私利，窃取了天地元气修得神通，却坐享万民百姓的劳苦所得，还将道术仙法用于争斗与盘剥，于民生经济并无半点益处，且修真者一旦升仙就会带走大量的灵气资源，使凡尘界的资源逐渐匮乏下去，长此已久，此界将亡……

    因此，仙乃世之蠹虫！

    所以，朝廷要伐仙禁道，以还世间太平！

    “这……这是？”周鱼惊讶万分。

    “这是三十年前，女帝元凰亲手写的仙蠹令，上次的甲子劫争便是因此而战。”

    黑猫站在他肩上，一双碧眼幽光闪烁地看着碑文，轻轻回答道。

    “这女帝元凰好大的气魄，而且按这檄文中所述，似乎也有些道理，难怪凡尘界中视仙道如妖邪。”

    周鱼的思想来自另一个世界，此时看着那檄文字字如刀，语意中颇带几分平权、共产、革命之气势，心中不由也是激荡万分，一时间连访仙求道的心思都淡了，语气之中不免流露出钦佩之意。

    却不料肩头的黑猫冷笑道：“这世间之事哪有那么简单，说得好像没了仙人就万世太平了一样，再过三十年又是劫争之时，到时如何，自见分晓！”

    “劫争？”

    周鱼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微微侧头看着肩上黑猫问道。

    黑猫却又闭了嘴，只用尾巴轻轻扫了扫他的面颊，让他赶紧离开。

    周鱼见它不愿说，自然也没办法，他脚步一转，却又走到城门的右侧，观看起另一块大石碑来。

    这块石碑上以虎纹为饰，下雕山河为基座，上面张贴满了官方令文，其中不但有征丁、徭役、税赋、治安之类的通告，更有不少悬赏令。

    他一一细看下去，发现除了缉盗、缉凶之外，竟然还有几张辑妖的，其中一张上面盖着已废止的鲜红官印，说的就是城外某村山上有鼠妖出没偷粮盗物，发现妖穴者或愿往除妖者可去官府中邀功借甲，诛妖功成之后，可以拿妖怪头颅去抵徭役赋税。

    周鱼看完轻声笑道：“原来那大汉郑面缸是这么找来的，倒是要谢谢这榜文救了我一命。”

    黑猫当然不愿意搭理，却也没催促，只是趴在他肩上闭目养神，由着他继续看那些悬赏令。

    周鱼的目光逐渐下移，看到最后时，指着一张发黄破旧的榜文讶然道：

    “咦，这里还有一张，是悬赏一只肆虐多年的虎妖的，地方在城西百里之外的枯崖洞！”

    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侧过头问道：“大圣，刚才你还说妖族恐怕已经在凡尘界里绝迹了，不想这里就有一只妖怪！你看这榜文都发黄残破了，官府却是依然还在继续悬赏，那只老虎精好生厉害！”

    黑猫抬头扫了一眼榜文，又闭起了眼睛，它摇摇尾巴语带不屑：“是只不值一提的小妖，你若是愿意，临走之前便去顺手宰了吧。”

    “那可是只老虎精！哦，我明白了……”

    周鱼话说到一半就醒悟过来，这虎妖多半也和肩上的黑猫脱不了干系，可他想了想，又笑着说道：“大圣，还是算了吧，我手无缚鸡之力，别说老虎了，昨日连窝老鼠都打不过。”

    “去了就知道，有你的好处。”

    黑猫依旧懒洋洋闭着眼，只用爪子轻轻挠了挠他的肩膀。

    周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看完了石碑，转头就混在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进了城。

    到了城里，人流更加的密集，四处都是客栈、店铺、钱庄、酒楼……周鱼饿了一夜，此时肚子早已咕咕作响，刚想要找地方吃饭，却一拍脑门：“呀，忘了没带钱！”

    黑猫在他肩上轻轻翻了个白眼，小声道：“看你这穷酸样子，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主。”

    “哈，那你就错了，我有钱，大圣你且等着。”

    周鱼嘿嘿一笑，径自向着东市而去。

    东市乃是合阳城中贩夫走卒所聚之地，他到了地方也不乱走，循着路径自来到一家卖鱼的小铺前站定。

    这家铺面不大，外间竖着个牌坊——张二鲜鱼，此时门前并无生意。

    铺子里面只容得两三人存身，门口一块大门板上摆满了洗刷好的江鱼，虾蟹之类的水产，里面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操着菜刀剁鱼头。

    铺子门口，则有个粗衣布裙的女人正蹲在地上刮鱼鳞。

    那汉子见有人到了门前，就抬头瞥了一眼，看见是周鱼站在门口，依旧低下头去继续剁鱼，只是顺口说道：“周家小鱼子，又来送鱼了？今日可捞到了什么好货？

    “嗯……不对，你怎么空着手？”

    他手起刀落，却又抬起头来，乃是发现面前的小子没像往常般手里提着鱼篓，反而面上带着微笑，肩上趴着只眼睛碧光幽幽的黑色小猫。

    “张家掌柜，我今日不是来卖鱼，只是来收鱼钱的。”

    那汉子听了也不理会，他手起刀落，啪的一下又剁下一个鱼头，说道：

    “周家小鱼子，最近你哥我手头紧，生意也不好，鱼钱依旧暂存在这，再缓些时日罢。”

    “倒是你从哪里抓来只黑猫，看着毛光华亮的，不如送给我今晚炖个汤，你也可以留下来喝两口。”

    “喵……”

    周鱼听了这话心中一紧，不想肩上的猫妖只是抬起头，懒洋洋、怯生生地冲着那汉子叫了一声。

    他心里暗笑，夸赞黑猫识趣，也没多想就顺手在它背上撸了一把，入手只觉温暖柔软，如同摸到丝滑的绸缎一般，不由精神一振。

    哪想接下来肩头一阵疼痛，却是被那猫妖暗暗伸出一根爪子狠狠扎了一下，不由呲着脸，说道：

    “嘶，张家掌柜，这鱼钱已有一年未结，却是不好再欠着了，你知我在城中几家鱼铺都有送鱼，就连官府老爷家的三管事，城西何老爷，也是常吃我捕的鱼的！”

    说到这他对那汉子挤挤眼：“张家掌柜，他们的鱼钱刚才可都结给我了，若是听说你这……”

    周鱼话还没说完，那汉子已是抬起头，满脸都是诧异，似是奇怪往日里三板子打不出个屁的迟钝小子，今日怎么变得牙尖嘴利起来。

    还没等他说话，一旁蹲着刮鱼鳞的那个女人已经站起身，她狠狠剐了汉子一眼，用围裙擦着手笑道：“周小鱼儿，别听你张叔瞎嚷。”

    她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用绣花丝布细细包裹着的手绢，一个角一个角打了开来，先细细数了几块碎银，然后伸手递给周鱼，又在他头上揉了揉道：“小鱼子，往常是怕你拿了钱，被外面那些流氓地痞给抢了去，既然今日你要结清，你张婶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周鱼接过钱，从手心里的碎银里挑出最大的一块递了回去，笑着对着那女子说道：“张家婶子，谢谢你们往日里的照顾了，今后我也不来送鱼了，你们保重！”

    那女子看见周鱼递回银子，也没推让，接回去就又随手塞进怀里，问道：“周小鱼儿，你不打渔卖鱼，又能干些什么去？”

    周鱼挠挠头：“世界那么大，我也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呗。”

    那女子听了，瞥了一眼自家的汉子，只摇头笑笑：“你这屁大孩子，倒是有几分志气，出去走走也好，若是吃不饱饭，还就回来便是！”

    周鱼自然不会多作解释，他笑着点点头，又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就离开了。

    那女子在他身后喊道：“周家小鱼儿，记得常回来看看，要是发了迹，可别忘了你张婶！”

    周鱼笑了笑也不回头，只是扬了扬手示意知道了。

    他顺着东市的街道走下去，又进到其它几家卖鱼铺子里，依旧将原话说了一遍。

    这些铺子有爽快付了钱的，也有想要磨蹭抵赖的，爽快付钱的几家周鱼拿了银钱，反而会退回去一些，磨蹭抵赖的就拿官府管家说事，他伶牙俐齿，将官府管家如何照顾、如何体贴演绎的煞有其事，那些掌柜竟然大都相信了。

    于是磨了一会功夫，往日被赊欠的银钱几乎都全额收足，他怀里竟也揣得鼓鼓囊囊。

    “这下有钱了吧！”

    日头西下的时候，周鱼终是将这两年在城里卖鱼的辛苦钱收了回来，他低下头，得意洋洋的对肩上的黑猫笑着说道。

    黑猫摇着尾巴，懒洋洋地睁开眼：“倒不知你平日里竟然是个傻小子，现在又去哪里？”

    周鱼拍了拍胸口，一副豪爽模样：“既然有了钱，当然是先去大吃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