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鱼一步踏进迷雾，就感觉眼前一花，再抬头时眼前哪里是雾气蒙蒙的沼泽，分明是一座千仞高山耸立在前，这山峰层翠叠嶂、云蒸泉涌，山势极为险峻，迎面是垂直的峭壁，仅有一溜可供踏脚的石阶蜿蜒而上。

    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峰顶远远隐在云雾中间，竟看不清这山有多高，路有多长，只觉得这山形状奇怪，像是一截枪尖捅破大地穿了出来。

    既然来了，当然得要上去，周鱼也没犹豫，攀住石梯就往上爬，不是他不想用脚走上去，实在是山峰太陡，踩在石梯上，几乎就等于贴在了峭壁上，用爬反而更加方便。

    他修炼了天妖六形真法，虽然现在除了人身就只有虎形，但体质却在入微境时被重新塑造了一遍，早已不再是此世初醒时的渔家少年，此时攀住石梯，身形倒真像是猫科动物般一耸一蹬就跃上七八丈，掌心如同软垫吸附住岩壁，指尖也冒出一截骨甲，必要时可插入石缝中借力。

    初时他一刻不停的向上爬，连续几个时辰不曾停歇，到了中午，体力终于有些不支，于是就用爪子挂住身子休息，不想脚下微微一斜，整个人竟悬空了起来。

    他微微一愣，低头向下望去，这才发现身边的云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从此处看向地面已经模糊不清，若是失手摔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哇！”

    周鱼非但没觉得胆怯，反而兴奋的大吼了一声，他反手一抓，用指尖骨甲扣住岩壁翻过身来。

    此刻他背部紧紧贴住几乎是垂直的石阶，放眼远眺碧空一片，如入仙境之中。

    他微微闭眼长吸一口气，呼吸着凌冽的山风和缭绕的薄雾，心情竟无比的舒畅愉快，心想前世所知最极限的攀岩也不过如此，这还只是初入仙路，若等有一日能凌空御剑，又不知将是何等刺激的体验。

    不由对空放声念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哈哈！”

    “众山小……哈哈……哈……”

    虽只有一峰，山间却莫名回荡着阵阵回音，周鱼心头激荡，连身上的疲倦都消退了几分，当下又翻身趴回岩壁继续努力攀爬，这次他不再继续沿着石阶向上，而是刻意找着峰崖上最险峻的地方挑战，一会儿倒吊在突兀出的巨石上观景，一会儿又侧身单手扣着石缝伸头品尝飞流直下的清泉，如此边玩边上山，等到太阳已有些西斜时，才终于到了半山腰一座巨大的石台上。

    他翻身滚上石台，这才觉得手脚酸软，浑身无力，若是再要继续向上爬，还真是有些危险。

    侧目看去，这石台广场如同白壁般光滑，中央一条青玉小路通向尽头一座孤零零的楼阁中，向上又是层层迷雾看不见峰顶，浓雾间隐约有冰棱遍布、电光闪烁。

    刚准备休息一会，就听那楼阁中传来悦耳的女音：“倒是个坚毅的性子，别看了，峰顶不是你能上去的地方，且过来见我罢。”

    周鱼心中一凛，知道是这仙境中的主人召唤，连忙翻身跃起，恭恭敬敬整肃好衣冠，沿着青玉小路继续前进，他走到楼阁前才发现，这楼居然是悬在空中的。

    踩着在空中延伸的青玉台阶，上到楼前时抬头一看，上面悬挂着一个匾额，上书还岫阁三个字。

    他在门前躬身一礼，道：“凡俗之人周鱼，冒昧上山，还请仙师指点！”

    那女声似乎轻笑了一下，道：“不必多礼，进来吧。”她话音落下，原本禁闭的阁门向两旁打开了。

    周鱼跨过足有膝盖高的台阶进门，看到房内中景色时不由一愣。

    在外面看着这楼阁不大，但不想其中又有天地。

    此时世间已是入秋，但他踏进门去，竟是看见郁郁葱葱的一片桃花林，满眼尽是粉红色，在桃林之外有一个石桌，三只石凳，其中一凳上坐着个挽着双螺髻、身着青翠蝉翼纱裙的年轻女子，正美目含笑看着自己。

    周鱼一瞥之下，只觉得这女子相貌优美，他也不敢细看，上前作礼道：“见过仙师！”

    那女子轻柔笑道：“既然能上山，就是叠翠峰的客人，还请坐罢！”言语间没有丝毫架子。

    待他坐好，那女子轻舒皓臂给他斟了一杯茶。

    周鱼谢过后端起茶，只见茶色如雪，如乳汁一般。

    他举起杯子刚在唇边一碰，就闻到一股馨香扑入鼻中，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谁知就这一吸之下，满满一杯茶竟然化作一条蜿蜒的乳白色气龙给他吸了个一干二净。

    这杯茶一吸入腹，周鱼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清爽，身上的酸疼和疲倦一扫而空，连身子都轻灵了几分，似有飘飘欲仙之感，心中不仅惊讶万分。

    “这凡尘界中，灵气已被拘禁一空，还好这叠翠峰自成一方天地，我采集了百年的朝露蕊雪方酿制成这一壶凝香乳，用来招待客人倒也不算怠慢了。”

    那女子见他一杯茶吸的如痴如醉，满意地说道。

    周鱼连忙起身谢过，那女子微微点头，继续问道：“我昨日听小……小黑猫道友说，你虽为人身，却学了我妖族的术法，还是族中不传之秘天妖六形，这凡尘世间早已经禁了仙法，你却为何一意修真，还愿意走妖族的命术之路？”

    她刚开口就似乎失言，唇间香舌微吐，却立刻抬袖掩住了。

    周鱼正恭身谨坐，自然没有看见，听到她的问题，细思了一阵才回答道：

    “仙师，黑猫前辈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它说修仙有仙门三问，第一问就是为何要修仙。”

    “我思来想去，只能说心中想要修仙，那便要想方设法修了，其它的不过是自己找的借口而已，至于走妖族命术之路，一是我当时并无其它选择，二是我觉得力在己身，如何用之存乎一心，并无正邪之分，就如刀剑无善恶，善恶只在持柄之人心中。”

    “你这想法倒也通透，可惜还需知道，人妖毕竟殊途，你心中自以为可秉持本心，可这世间凡俗自有眼光和立场，既学了天妖六形，又不愿轻弃人族身份，今后之路恐怕难行。”

    青衣女子也端起茶微抿一口，美目细细打量着周鱼，似是看他准备如何回答。

    周鱼又想了想，说道：“世间没有哪条路是平坦无坷的，既然已经走了，也不必再多想，认真沿路走下去便是，他人眼光我并不在乎，至于人妖之间的立场，我只求无愧于心就行。”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无愧于心四字，说来容易，行则极难，还望你别忘记了。”

    周鱼笑道：“朝夕念之，实不敢忘！”

    他说的都是心中实话，黑猫行事亦正亦邪、大有妖气，颇有将他带上妖路的想法，而他只能谨守前世带来的道德观念，凡事先问心，再思利。

    听周鱼这么回答，青衣女子只是微微颔首，又道：“我听道友说，你修习天妖六形，如今只得了一滴不纯粹的穷奇精血，今日前来是想得我之助？”

    “这……”

    周鱼进来前，黑猫并未与他提前说过，这时见青衣女子开口相问不由愣了一下。

    但他知道是黑猫的一片好意，自然不会反驳，于是就点头应下：“确有此事，不知仙师……”

    那女子莞尔一笑道：“区区小事而已！”

    她伸手一招，一只青色异虫不知从何处振翅飞来停在她的掌心中，正是从妖虎那得来的引路青蚨，只见青衣女子屈指一弹，青蚨虫嗖的一声化作翠光飞入周鱼的眉心，眨眼间就纳入他神魂之内。

    周鱼感觉头晕目眩，一会功夫脑中就多了诸多变化，竟是已掌握了天妖六形中的化虫的术法，他还来不及说话，就听青衣女子掩嘴笑道：“有了这青蚨融入神魂，你不但可以化形，还对天材地宝有自生的感应，对你日后修行也有帮助，不过……”

    她神色间露出几分狡猾之色：“你拿了我的青蚨，却得帮我做一件事！”

    “啊……？”

    周鱼这才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可那青蚨已经入了神魂，此时想要拒绝都来不及，只好开口问道：“前辈，不知是何事？”

    “我之旧友被人盗取了一根妖翎，此刻已炼成了一柄宝剑，现被镇压在离此峰之北三百里的靖澜城郡守府中，你去取回来，就算还了我赠青蚨的人情。”

    “这……”

    周鱼心想这妖族行事果然邪异，开口就让他去郡守府中盗宝，不禁犹豫起来。

    那青衣女子见他犹豫，冷笑道：“那根妖翎是他们抢去的，本就是我妖族之物！此去也不是让你杀人放火，只是举手之劳，物归原主罢了，你学了天妖六形，身上又有青蚨的识宝之能，只需变作虫子潜进去拿了羽毛就跑，想来他们也追不上。”

    周鱼不由心中苦笑，那青蚨虫此时已经容入神魂，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弄出来，而且拿人手短还人情也是应当，竟无法开口拒绝，只是觉得这青衣女子先赐宝再说条件，怎么都有几分强买强卖的味道，因此心中着实有几分不爽，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点头：

    “若真如仙师所言，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自当去取了羽来，否则……”

    青衣女子轻笑道：“放心去就是！”

    说着柔袖轻挥，刮起一阵白雾，将周鱼送下山去了。

    她施法完毕，只听一声轻叹，身后桃花林内踱出一只黑猫，它跃上桌子，有些埋怨之意道：

    “蕊娘，你按我说的，把青蚨虫给了他便是，怎么又生出这么多事来？我那根羽毛如今是这靖澜地界勾连天地元气的枢纽，你让他去偷了，那些人岂会轻易罢休！”

    蕊娘此时已不复刚才装出的端庄姿态，将嘴一撅道：“小姐，你就是护着他，那根翎羽本就是你的东西，他得了你这么多好处，理所应当帮你做点事情偿还，不然我还怕他日后问心有愧呢！”

    黑猫笑道：“你那小心思，还当我不知道？”

    它轻叹道：“你想借这盗羽一事，逼得他在人族无地立足，将来正好投了妖族一边，可这人心、立场之事，哪有那么简单，一个不慎，只怕弄巧成拙。”

    青衣女子不依道：

    “才不是，我就是想试试这家伙，小姐，咱们就在这好好等着，看他能不能把你的东西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