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只留一戒
那日之后,周鱼终归还是平复了心情,压抑住了心中的想法,依旧变作青蚨,展翅飞天赶路。
青蚨速度虽快,但也飞行了三日,才到达了诏安城。
进入诏安郡时已是入夜,镇神关之事虽已过去,但周鱼胸中块垒未消。
因此他不愿在城门排队耽搁,直接以虫形越过城墙,再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化为人身,混进了城内的人流之中。
诏安郡与靖澜城相距数千里,人情风物大有不同,这里街上随时有戴甲军士列队巡逻,街上行走的不单有商贾百姓,竟还有不少僧道侠武之辈,且大多身携兵器,一眼看去,明显就是修真练气之徒。
甚至周鱼四处打望,还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身体形貌迥异常人的,又或獠牙外露、又或臂长垂地,若不是妖怪变化人形,就是有妖灵一族的血统。
他在城中逛了许久,四处询问,却无人知道城里有个挂着笔走龙蛇匾额的铺子。
无奈之下,他只得一家一家慢慢寻找过去,边走边和桃囊内的黑猫继续交谈。
“大圣,凡尘界不是已禁修仙求道,这里还未到玄真界,怎么就没人管他们了?”
周鱼正小声询问着,谁知声音大了些,被旁边之人侧耳听见,立刻就紧挨过来的一个贼头鼠脑、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
他凑上前拉住周鱼的袖子,神秘兮兮地道:
“嘿,这位少侠,一看您就是刚到咱诏安城吧,竟是不知那件大事!”
周鱼一看他样子便乐了。
那表情、那语气,活脱脱就是一个前世的传销人士,他也不说破,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配上十六七岁的面容,搭着一身玄黑色的武士袍,整个就是一副初入江湖,等着挨宰的小肥羊。
那眼神飘忽的汉子随手拉着周鱼走到一边,细声细气继续道:“少侠,刚看你的打扮,我还以为是要入碧凝峰洞天寻剑缘的,原来却不知此事,我跟你讲……”
他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生怕周围有同行过来抢了这只肥羊一般,断断续续好一会才把事情说清楚。
碧凝峰对外授剑之事在他口中已是成了真仙宗门要广开仙路,在全天下寻觅资质最佳、一心向剑者入门继承道统,若是资质不佳也无妨,那碧凝峰上有仙剑无数,只要有缘得了一把就可天下无敌,更别说一不小心学会几招绝世剑术,下山就能封侯拜相,进入朝中当大官云云……
至于满街修道者为什么没人管。
按他的回答乃是朝廷也想等人拿了仙剑,得了真传,这才好赶紧笼络过来当官,因此无论是妖、武、道、僧,只要不在这城中生事,那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说到后面,这獐头鼠目的汉子已经是满口胡言,只恨不得把胸脯拍碎了才好。
“少侠我跟你讲,那峰下镇着一把绝世仙剑,非有缘者不可得,我看少侠面露红光,当是福缘深厚,若是上了山,那剑指不定就自动飞入怀中了。”
“不过等闲人士,是上不了那碧凝峰的,若想要去需的各门各派引荐,少侠我跟你讲,不论妖族朝廷还是玄真各派,我可都有门路,少侠若是想上山,我只收黄金百两……”
“少侠可莫嫌贵,需知那仙剑真法不可轻授,若是不体现些诚意,自然是等不到机缘的……”
此时周鱼也基本上想明白了,这诏安城内各色修士不畏官府,多半是因为女帝对燕长峰的一句赞词,默许了各门各派前去碧凝峰,也算是招安收心的计策。
至于本地的官员,多半也是在彼此勾连捞好处,看这专门拼缝儿的汉子就知道,如他这般专门宰人的角色,城中多半还有不少,其中一定有一些是真有门路可获得信物入洞天的,至于索要的价格,就真不好猜了。
听那汉子还在滔滔不绝地推销自己的门路,周鱼也不揭破,只是做出一副心动的模样,伸手向怀中摸去,然后突然惊怒道:“我的钱囊呢,刚才进城还在的,怎么就没了!”
说着一脸怀疑的看向那汉子,那汉子一惊,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少侠,我可是个正派人,定是你进城时人挤,被偷儿钻了空吧!”
他边说边后退,嘴里悄悄嘀咕着:“原以为是只肥羊,谁想已给人给切了一刀,这可真是晦气,也不知道是哪路兄弟下手这么快……”
说着这汉子就转身挤进人群,下意识地也往怀里探了探。
他这一探不要紧,立刻跳着脚叫了起来:“我钱囊呢!怎么就没了!今早好不容易才诓了只肥羊……”
眼见身边的人闻言全都看过来,他赶紧住了口,突然醒悟过来喊道:“贼他娘的,那小子”
回头街角处已经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汉子悔得捶胸顿足:“奶奶的,终日打雁,不想竟被个毛都没长全的小雀儿啄了眼!这天杀的小贼啊……”
且不说那汉子蹲在街中叫骂,只说周鱼离开正街转了个弯,将手里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抛了抛,笑道:“正愁没钱吃饭住店,这下可不就有人请客了!”
桃囊中传来黑猫的一声轻哼:“我原以为你自诩正道,怎么却也看得上这偷鸡摸狗的手艺。”
周鱼笑道:“我何时自认为是正道了,别人眼中的道关我屁事,那骗子到处坑蒙拐骗,这饭钱蹭得问心无愧,若是有缘遇到失主大不了还了,若是遇不上,回头捐了做好事去。”
一边说着,一边就沿街前行走,准备找个饭馆打打牙祭。
自从他离开了合阳郡就再没吃过一顿人间烟火,早就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了。
刚走了一段,寻了一家名叫醉风楼的酒楼准备上去,就听得门口的小二正在大声嚷道:“去!去!去!你这秃驴,要化缘找别家去,早说了咱家不施酒水,给你两馒头还嫌弃,只怕是个假和尚!”
周鱼听见了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这家醉风楼的小二正揪着一个小和尚往外赶,这和尚眉清目秀,一身衲衣,脚穿破了洞的僧鞋,手里托着个木头雕的钵盂,正低眉顺眼地跟那小二说着好话:
“贫僧就化二两酒的缘,最次的糠酒即可,掺水的也无妨……”
小二顿时怒了:“谁跟你有缘?谁家的酒掺水?你这和尚莫不是活腻了!还不快滚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拉扯,倒是把一旁的周鱼听乐了:“喝酒的和尚不少,这么小年纪就光明正大上门讨酒喝的倒不多见,刚说要做善事,这不善事就来了……”
他刚准备走过去,哪想那个刚被赶出门的小和尚正好回过头来一眼看见他,接着微微一愣,转身就甩开小二冲过来,伸手揪着周鱼的袖子低声说道:“这位施主,你竟然还敢进城?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鱼连忙甩开他的手,惊问:“小师傅且慢,我认识你?”
说着退后两步,心里嘀咕着这城里骗子可真是够多的,这才走了一个,转头又遇上一个脸皮厚的。
那小和尚左右看了两眼,偏着头说道:“施主,你自然不认识小僧,可小僧认识你啊!”
周鱼又乐了,这套路还真不少啊,凑着趣说道:“是吗?那小师傅说说我姓甚名谁,来自哪里?”
小和尚靠近了些,低声用只有周鱼听得到的声音道:“小施主,我虽不知你姓名,但知道你从靖澜城方向来,前日里还干了件大事,伤了朝廷里的一位贵人!”
“这!”
周鱼一听还真的惊了,他盗剑伤人之时均是夜间,虽露了面容行迹,但确实不知事情已经传到了这诏安城中,一时间不由有些发愣。
接着下意识就向四周看去,提防着军士守卫突然冲过来。
那小和尚却将手一伸,拉住周鱼的手腕就走。
周鱼本欲要躲,一时却没躲开。
他心中惊讶之下,想要看看这小和尚的路数,也就由着他拉着自己,穿了几条街道来到一堵白墙旁。
小和尚将他手一甩,念声佛号道:“小施主,你且看看,这通缉令上可不就是你?”
周鱼连忙抬头去看。
只见那白墙上面贴满了官府告示和榜文,光是通缉令都有十多张,最前方一张墨迹未干,写的正是靖澜城中有人盗宝伤人,抓获者赏金千两之类的话,虽然语焉不详,但也用画像描绘了容貌衣着。
那衣着是周鱼旧物,如今早已在叠翠峰上换了桃叶衣,画像上的面容却是粗眉细眼,与周鱼迥然不同,除了发型身高有些类似,从这榜文上无论如何也识别不出他的身份来。
按周鱼想来,应该那夜里打斗,无论越世子还是护阵的守卫,都没太过看清他的容貌,又或者看清了,是画师技巧太次,因此最终画像与他本人容貌相去甚远。
更可能的是官府之中行事潦草,根本不指望能靠一张通缉令寻到盗宝伤人者,因此也只是应付差事罢了。
可就凭这样一张画像,这小和尚硬是认出了自己,这才是不可思议之事,周鱼原本有几分轻视戏谑之心,这时连忙失礼,认真的问道:“敢问小师傅法号?”
那小和尚念声佛号,做出一副老实模样,低声回答:“小僧留戒,来自九粟山弥陀寺”
“留戒?”周鱼听这法号奇怪,顺口问道。
“不错,小僧留一戒,破余戒,因此法号留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