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云良阁
“见过崔县尉。”崔远清走进来之后,宋时锦起身行礼,目光却看向秋月。
不是我干的……
秋月皱着小脸看着她。
“宋四娘子见谅,我在来福临小院的路上见到的秋月,便与她一道回来了。”崔远清解释了是自己要来这里恰好碰上了秋月,不是秋月见到人直接把他领回来的。
宋时锦礼貌笑笑,“不知崔县尉前来所为何事?”
“咕噜~”崔远清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宋时锦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见了尴尬。
石榴上前解释道:“为了查案,郎君从今日早晨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我看现在已至饭点,宋四娘子应当是还未用晚膳吧?不知可否一起?”崔远清温柔地笑着,说话间,已抬脚慢步向屋内走去。
正愁没理由找你。
宋时锦跟在他身后应承,“当然可以。”
晚膳很快上了上来,桌上菜品的丰盛程度,让宋时锦想每顿都将崔远清绑来加菜。
秋月也看直了眼睛,不过一顿晚膳,光是菜品就摆满了一桌子,这可是前几日福临小院未曾有过的待遇。
“宋四娘子,请。”
宋时锦笑笑。
食不言,寝不语。
况且崔远清饿了,不太适合现在就问他关于案子的事情。
食过半晌,崔远清却放下了碗筷开口道:“四娘子的伤,可好些了?”
“谢崔县尉关心,已经好多了。”宋时锦见他放下碗筷,低下头,眼珠一转。
正巧先试探一下崔远清到底是不是穿越来的,如果是的话,那这案件情况问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崔县尉。”
“嗯?”崔远清抬眸朝她望去。
“你知道……宫廷玉液酒,多少钱一杯吗?”宋时锦没有问他那个数学问题,而是选择了这个家喻户晓的春晚暗号。
崔远清笑道:“幼时随祖父去宫里赴宴,倒是喝过几杯。四娘子所说的玉液酒,乃皇家之物,仅供皇室享用,万不可拿出来卖。在下不知一杯要多少钱。”
不应该啊?
崔远清不是两广地区的人,照理说一零年以前的春晚他都有看啊?
“在林州听过这酒,想着能买些尝尝,是我见识浅薄了。”宋时锦还是不死心,换了个内容问他,“这一路上见过许多不同的民风景象,有一支童谣我觉得有些奇怪。”
“好像叫……马兰开花二十一,后面的内容我忘了,不知崔县尉是否听过?”若是这句都不知道那应该确实不是了。
“宋四娘子真是有趣,这首童谣在下不知,请宋四娘子解惑。”
角落的石榴暗自腹诽:这宋四娘子蓄意接近郎君尽找些奇奇怪怪的话说,啧!段位太低。
宋时锦心中那团希望破灭,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摇摇头,“时间太久,我也忘了。”
许久,崔远清开口道:
“今日为例行公事,我安排了石榴与容音陪同连翘对你院子进行了搜查。”
“我特意嘱咐过他们,卧室单由容音与连翘进入。”
宋时锦愣神,放下了筷子,她没想到崔远清会为了这件事跟她解释。
“无事,既没搜出证据,那是不是就代表我洗脱了嫌疑?”
崔远清点头。
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搜出证据,仅凭秦兰那边一面之词无法证明是宋时锦下的毒。
只是她为何要栽赃刚见过一面的宋时锦,难道只是为了出府?可给原本就体弱的自己下毒更是她出府的阻碍。
“我今日去找过秦兰了。”宋时锦坦白道。
现在已经证明崔远清不是穿越而来,但是她还是想了解关于刘主簿的案件,于是和盘托出自己见过秦兰的事
崔远清虽然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虽然我已洗脱了嫌疑,但我还是不知为何秦兰会诬陷我,会不会是跟刘主簿的案子有关?”宋时锦试探地问道。
崔远清看着她,没有回话。
宋时锦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深吸口气,选择相信崔远清,
“崔县尉,我能知道刘主簿案件的事吗?”
见崔远清没有回应,宋时锦又慌乱解释,
“我是因为刘主簿的案件受了伤,如今又被其妾室污蔑……”
“可以。”
话没说完,崔远清回答了她。
“我今日见过秦兰,她对我是没有恨意的。”崔远清还没跟她将刘主簿的情况,宋时锦先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俩今日刚认识,她平白无故的污蔑我肯定有原因。会不会是她知道有人想要加害她,但她又不能说这个人是谁,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隐晦的表达?”
宋时锦盯着崔远清的眼睛道出自己的猜测,余光看到桌上的菜还剩了大半,觉得这般浪费不好,又伸出筷子夹了些菜在碗中。
“那凶手之前是刘主簿的暗卫,才能在刘府得手。崔府守卫更加森严,凶手进不来的。”
凶手之前是刘主簿的暗卫?
宋时锦吃惊,咽下口中的吃食再次开口,“可我觉得秦兰是厌恶刘主簿的,她没跟我说案发时发生了什么?她之前是刘府的下人,也不能排除她与凶手认识的情况……”
话到后面,宋时锦的声音越来越弱,她不能凭着自己的猜想断案。
尤其是面前的人是崔远清,自己的言行可能会影响他对于整个案件的判断,从而加大破案难度。
“你也觉得秦兰是杀害刘主簿的凶手之一?”
“也?”宋时锦疑惑地看着崔远清。
还有谁觉得秦兰是凶手?
崔远清没有回答她,拿起筷子夹菜,“秦兰体型娇小,体格偏弱。以她的身手,杀不死刘主簿。”
崔远清将当晚他赶到后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宋时锦,包括后来秦兰的供诉。
从案发现场来看,秦兰确实不可能是凶手,这也不能排除她认识凶手。
宋时锦思索着,
“你也觉得秦兰是杀害刘主簿的凶手之一?”忽然间,崔远清的话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抬头问崔远清,“崔县尉方才说我也觉得秦兰是凶手,另一个人是谁?今日除我之外,可还有人来过崔府?”
秦兰中毒的事不在于她诬陷谁,她给自己下药要来提醒崔远清有人要害她,而这个人不是凶手,并且她不能说。
“四娘子多虑了,今日除了县令,不曾有他人到过崔府。”
宋时锦埋着头,情绪低迷。
人一旦认定一件事情就很容易陷入误区,就如同怀疑自己男朋友出轨,即使翻遍了电子软件与行程单都没有找到证据,也会认定是他藏得太深导致自己没有发现。
“宋四娘子好像对刘主簿的案子很感兴趣。”
“呵呵……”宋时锦尴尬地笑笑。
崔远清拿起白瓷汤勺给宋时锦盛了一碗汤放在身前,“我才从刘府回来,现在脑子也很乱,有你帮着理理也好。”
刘府?
宋时锦才想起来刘主簿姓刘。
宋时锦抱歉道:“只是我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无事,我待会儿还要去竹兰院见秦兰一面。”崔远清笑着安慰道。
“对了,崔县尉。”宋时锦才想起来,端起那碗汤看向崔远清。
“嗯?”
“秦兰娘子要求我后日一早带她出府,说不定到时候能引蛇出洞,或许会有进展。”
“你的这种可能性也得建立在凶手还不肯放弃她的情况下。”晚上烧的是宋时锦爱喝的鲫鱼豆腐汤,崔远清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咸淡刚好。
“可若是真把凶手引出来了对于案件来说也会有巨大进展不是吗?”宋时锦捧着碗道。
崔远清递汤匙的手停在半空,看宋时锦捧碗喝汤笑着将手撤回,“好,到时我会派人保护你和她的安全,你自己也要小心。”
宋时锦望向他,晶莹的眼睛眨了眨。
她总觉得这崔县尉对自己过于……有求必应了。
吃完饭,崔远清起身告辞。
走至院中,宋时锦叫住了他,
“崔县尉。”
崔远清转身,宋时锦想问问他自己明天能不能出府,可开口叫住他之后才想到,或许不给他说会更好。
万一他不同意,自己还会落得不知趣的名头。不问直接出去就算回来被抓住了也能说不知者无罪。
“下过雨,天黑路滑,你慢些走。”
崔远清笑笑,
“谢四娘子关心。”
……
院外,石榴跟在崔远清身边问道:
“郎君,什么事这么高兴?可是在刘府查出什么了?”
崔远清回神转头看了他一眼,“确实,你速去书房,取一张嫌犯的画像来竹兰院找我。”
石榴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我随身带着呢!”
通缉令摊开,折叠的次数与方向跟刘琳一致,上面的折痕与刘府的那张如出一辙。灯笼里泛黄的烛光映射在通缉令里宴宏那张扭曲的脸上,从侧面看去有些骇人。
……
“秦兰娘子,崔县尉来了。”连翘快步走进屋内,连卧房的门都没来得及关。
“秦兰娘子。”秦兰起身的间隙,崔远清已然走进堂内。
未进卧室,他坐在了堂屋里的榻上等着。
连翘先出来迎接,“崔县尉请稍候,秦兰娘子正在穿衣。”
“不急。”
转身之际,连翘的目光落在了通缉令里的那张人脸上。飞快便移了过去。不过这一幕被崔远清抓在眼里,并未声张。
崔远清拿起茶案上的通缉令,对石榴说道:“你将茶案搬到旁侧,准备纸笔,将一会儿的对话挑重点记下来。”
“是。”
秦兰穿好衣裳出来,崔远清开门见山直接问她,“这画像上的人你可认识?”
“妾身不认识。”
崔远清冷笑,“是吗?刘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兰跪坐在对面的凉席上,“妾身真的不认识他,夫人说我认识,我也无力辩驳。”秦兰态度冷淡,在案发当晚她还疯癫时就说过夫人要杀她,此话一出,颇有刘夫人为了除她可以栽赃的味道。
“秦兰娘子可真有自信,你是笃定刘夫人不认识宴宏呢?还是笃定刘夫人不知你认识宴宏呢?”
“宴宏是谁?”
明知故问。
崔远清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秦兰刻意回避问题,她越表现得不认识宴宏,就证明她确实认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崔县尉认定我与宴宏相识,那我无话可说。”秦兰挺直身板,烛火中红色的光也没能为她苍白的脸上带去半分色彩。
“秦兰娘子今日刚中过毒,身体不适。本官长话短说,案发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崔远清问道。
“妾身说过了,当时我过于恐惧,只看见凶手落在刘主簿的身后,就吓晕了过去。”
“你既然不认识宴宏,却能在看了一眼就吓晕的情况下,配合画像师画出宴宏的画像!细节精确到连一个只在几年前见过他的孩童都能一眼认出。”崔远清站起来踱步。
秦兰眼神闪烁,但依旧紧闭牙关不肯开口。
随后,崔远清叹气,
“你可知,今日县令来了?他给我施压,刘主簿案件已过去七日之久,要我在三日内捉拿凶手,以平民愤。”
“现在临清城里,都在传是你杀死了刘主簿。百姓们甚至聚在县衙和崔府外砸我门楣。”
此话半真半假,就算百姓心有不满,但崔远清毕竟背靠崔家,还没有百姓能胆大到在这件事情上直接挑衅清河崔氏。
崔远清重新坐回榻前,“你可知,我顶着多大的压力在保你?”
“妾身,不认识他。”秦兰闭上双眼,口中吐的这几个字仿佛重若千斤。
屋内陷入了长时间的安静,一只蚊虫扇动着翅膀从桌面飞到人群中,但无一人敢在此时将它拍死。
良久,长时间端正的跪坐加上屋内冰冷潮湿的氛围终于让秦兰撑不住了。
在一声烛火炸响之后,秦兰的身姿逐渐颤抖,崔远清睁开双目,秦兰已哭到在地。
“当时他落在主簿身后,我看清了他的脸。他一刀就要了主簿的命……”
哭泣声已经压过了那只烦人的蚊虫,“我怕他也杀了我,就眼睛一闭装作晕了过去。但没骗过那个歹人,他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拖了起来。”
头皮传来的剧烈疼痛使秦兰装不下去,睁开了双眼。“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就是活下去。我跟他说……”
……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可以伺候你,只要你愿意……”泪水无声的自秦兰的眼角滑落,苍白的脸,樱红的嘴唇微微张开。
恰到好处的勾引,一种让男人无法拒绝的怜惜,这是一种在云良阁专业训练出来的表情。
当时的阴影让秦兰心有余悸,她软软地瘫在崔远清对面,也是这个表情。
崔远清神色未变,冷然开口道:“可你事后说的是当晚只与刘主簿行过房事。”
“对,我没有说谎。”
眼泪因为激动的情绪,再次夺眶而出,
“可能是他怕我在过程中喊叫,亦或是时间来不及了,就从打晕了我,事后我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兰激动得抽泣,两手无力地垂在腿上。
不等崔远清再问,秦兰又哭着解释道:“我当时太害怕了,我早已不是清清白白的小娘子。在生死关头,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可世道不允许她在那种情况下不冒着生命危险大声呼救,为郎君殉葬。
而是不要脸的为了活命去讨好刺客。
“所以我才不敢说,临清的百姓是民,我虽是贱民,还请崔县尉救救我吧!”
秦兰哭倒在地,一旁的石榴也皱着脸不忍落笔。
崔远清起身,“本官只是来确认你是否认识宴宏,今日刚中过毒,起来吧!待会儿容音还会过来为你诊脉。”
石榴收起纸笔将茶案搬回原处,跟在崔远清身后往外走。
崔远清拉开房门,屋外透进来一股冷风。
“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转过头,意有所指,“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安心在府里养病,不要上街的好。”
此话算是回了她今日想出府的请求,说完抬脚走了出去。
他没告诉秦兰他去见过宋时锦,也同意了宋时锦后日要带她出府一事。自己这边拒绝,后日宋时锦带她出府时,她才能对宋时锦多一分信任。
屋外,崔远清站在廊下:
“石榴,明日去查查云良阁近五年来的接客记录。”
“是。”
屋内,秦兰瘫坐在地上。
连翘急忙赶来,将厚厚的毛毯盖在她的身上。
秦兰抹去脸上的泪水,
终于查到云良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