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

第十三章 冰释前嫌

    幽幽在房间里思前想后独自伤感,又无人可以倾诉,遂提笔写下一首《寄远》:

    晦朔意沉沉,花眠更漏深。

    幽窗牵远梦,冷月度三春。

    细忖风拂语,难寻蝶舞人。

    满笺何所忆,可奈误红尘。

    写罢将词拿在手中,低声诵念,忽听门外女子声音道:“好一个误红尘!”只见美云推门而入,笑嘻嘻道:“幽姐姐,独自在房中闷坐,可是思念哪个?不然为何感慨万千,恼起红尘来了?”

    幽幽面色微红,别过头去擦拭脸上泪痕,美云见状收起笑意,正色道:“姐姐,我虽与你师徒相称,心中却拿你当亲人一般,你我打小皆没有父母在身旁,有何心事,不妨说与我听,也好替姐姐分担一二。”

    幽幽闻言用食指点了下美云额头,笑道:“小孩子家懂什么?我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难免唏嘘。眼下只觉腹中饥饿,却又不敢多吃,你倒是说说,你要如何帮我?”

    美云听到幽幽饥饿,登时兴奋起来,“这有何难?姐姐等着,我这就去为姐姐制定一份食谱,保管又扛饿量又少,又荣养又美味。”

    幽幽听罢直言:“罢了罢了,你快去吧,我都要被你招得垂涎三尺了。”说罢捂着嘴直乐。

    见幽姐姐转悲为喜,美云心中方才踏实,出得房门直奔百花厅。想着幽姐姐身体虚弱,定要一碗药粥方可,不由得加快脚步,也没仔细看路,竟一头撞上一人。

    美云急忙抬头来看,不是别人,正是尘怨。尘怨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撞了美云却突然乐了,像是见到救星一般,一把拉住美云道:“美云姑娘,你真乃我等的贵人,今日有十分棘手之事,还望姑娘出手相救啊!”

    美云被说得摸不着头脑,安慰尘怨道:“公子莫急,何事慢慢道来,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会帮你。”

    尘怨于是将南湖偶遇幽幽一事和盘托出,又将南湖如今将自己关在房中郁闷伤情等等皆告知美云。

    继而言道:“我兄长为人正直侠义,从未见过他如此难过,他与他师妹之前究竟如何暂且未知,只是眼下看他们之间似有诸多误会,我等看兄长伤心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还请美云姑娘帮忙,看如何帮其二人打开心结才好。”

    美云听尘怨这么一说,联想到方才幽姐姐在房中也是独坐垂泪的模样,心中已猜到几分,原来幽姐姐哪里是什么腹中饥饿,明明就是为旧情烦恼,心内已打定主意。

    遂将尘怨唤到小路边上,低声言道:“看情形二人曾经必定是有情有义,不然也不会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打开二人心结,唯有找机会让他们好好谈谈,推心置腹,也许误会也就随之解除了呢。”

    尘怨点头赞道:“姑娘言之有理,只是这机会……”

    美云走近尘怨身边如此这般低声说了几句,尘怨微笑着频频点头称是,遂再次施礼答谢,兴高采烈地回转房间。

    傍晚时分,幽幽照旧来至浣溪洞前沐浴,此处甚是隐蔽,一般人等不可入内,几名使女分别立于洞前不远处值守。

    待沐浴完毕,有两名使女上前伺候更衣,另一名使女早将古琴置于一石桌之上。

    “你等先退下吧。”幽幽轻声言道。两侧使女闻声应了一声,皆退至值守处等候。

    幽幽秀发披肩,面容恬静,两手将白纱衣袖一挥,安坐于石桌前,轻抚琴弦,一曲《梅花三弄》悠悠扬扬飘散开来,从容和顺,仙风和畅,万卉敷荣,恬静幽清,皆隐隐现于指下。

    幽幽拨弄着琴弦,仿佛眼前朵朵梅花在寒风中摇曳,不禁随口唱道:

    梅花一弄戏风高

    薄袄轻罗自在飘

    半点含羞遮绿叶

    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

    瑞雪溶成冰玉肌

    错把落英当有意

    红尘一梦笑谁痴……

    幽幽此时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烦恼,仿佛天地间只有高山流水,明月清风,曾经百转千回纠缠不休的牵绊,一瞬间灰飞烟灭,全部消融在这深远清雅的乐曲当中了。

    幽幽正自唱着,且要唱到梅花三弄的时候,忽听见一男子朗声接道:

    梅花三弄唤群仙

    雾绕云蒸百鸟喧

    蝶舞蜂飞腾异彩

    丹心谱写九重天……

    幽幽闻声吃了一惊,顿时胸口乱跳,半天回过神来,手按琴弦也未回头,颤声叫道:“师兄!”

    南湖紧走两步,也颤声叫道:“师妹!”一语未言,回想起一路寻找师妹的艰辛不觉又滴下泪来。

    幽幽慢慢转过身来,却也是红了眼眶,轻声言道:“师兄如何来此?”

    南湖便将尘怨拉他出来散心,巧遇美云姑娘,被带至此处一一说明,见幽幽似是刚刚沐浴而出,不禁惶恐道:“实是不知师妹在此,愚兄唐突了,还望师妹不要见怪。”

    听南湖讲完,幽幽知他误会,继续问道:“师兄如何来此魔幻山地界?”

    南湖见师妹问的是魔幻山,复又将近日江湖中春秋山庄之事简单告知,见师妹听得认真,继续回道:“自那日梅林一别,为兄一路追踪少庄主下落,直至普渡寺庙会上少庄主再次被掳,我等众人才追寻至此,只是如今竟毫无进展!”

    幽幽点头沉思道:“若说春秋山庄,我也略有耳闻。庄主侠义仁厚,遭此不测实是江湖不幸,追查真凶,告慰英灵,倒也是每一位志士分内之事。”

    南湖见师妹神情不似上次般决绝,言语间也舒缓不少,心中自是高兴,一直紧绷的心也随着渐渐轻松,关切地问道:“师妹如何来此的?上次梅林……”

    幽幽缓缓起身道:“我与寒云洞洞主交好,见这里山水清幽,故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在此辟谷。”说罢沉默不语。

    南湖踌躇良久壮胆问道:“师妹,我四处寻你,如今得见,为兄想问你,嗯,那个,当年的事情,你还怪师兄么?”

    幽幽身体轻微颤了一下,许久缓缓说道:“当年我确实恼恨师兄,所以才会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可日后每每想到师父的疼爱,心中又会矛盾重重,实在不愿相信师父会欺瞒于我,也因此夜夜难安。”

    少顷又言道:“佛经言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唉,也许是因果缘由,怪不得别人,只怨我前世罪孽深重吧。”

    南湖听幽幽娓娓道来,虽是风轻云淡,却知私下里师妹心中一直忍受着无尽的折磨,爱怜地望着幽幽道:“师妹,你别这么说,这一切都怪师兄,是师兄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幽幽想起以往种种,此时也不觉落泪,抬眼打量了一眼南湖,见师兄身材越发挺拔,比当日又威武了许多,俊朗神色平添了几分庄毅,颇有师父年轻时的风采,遂轻声问道:“师父可还安好?”

    见幽幽问到父亲,南湖忍不住哽咽道:“父亲他,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幽幽猛然抬头直望着南湖,一步步走到南湖身边,颤抖着身体问道:“你说什么?师父他,他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怎么会?怎么会突然……”

    南湖伸手扶住幽幽肩膀,痛苦地告诉幽幽:“师妹,自从你离开以后,父亲一直放心不下,愧疚没有将你照顾好,忧虑过度染病上身。父亲日日不出房门,却时时等候着你的消息,弥留之际满心牵挂的还是你——他的幽儿,就盼着能见你一面,只怪师兄无能,未能找到师妹……”

    幽幽怔怔地呆在那里,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淌,口里念叨着:“师父,都是幽儿不好,是幽儿害了您呐,师父……我还有好多话想要问您呢?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南湖眼见幽幽悲痛难当,身体不稳,情不自禁地一把将师妹抱住,安慰道:“不怪你师妹,不怪你!”

    幽幽将脸埋进师兄怀里,放声大哭,这一哭,把几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也把曾有的愤恨都哭了出来。

    南湖像小时候一样用手轻拍着幽幽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师妹莫要再哭了,当心身体要紧啊。一切都过去了,如今既已相遇,我便再不会让师妹离我而去。”

    幽幽在南湖身上感觉到了久违的父亲般的宠爱,心中踏实许多,渐渐安静下来,轻声啜泣着向南湖说道:“师兄,我择日就要下山,本想着回梅林,眼下却想去师父坟前上香,不知师兄能否陪我一同前往?”

    南湖思索了一下道:“师妹无论想去哪里,为兄都愿相陪。只是眼下来至此山,少庄主下落尚未查明,前期早来一步的道长等几位前辈也是不见踪影,我若此时随师妹离开,只怕前功尽弃。”

    幽幽见师兄正义凛然的样子,尤为爱慕,当下言道:“那就待师兄此次事情完结以后,你我再一同回去如何?”

    南湖自是知道幽师妹一向明理,听其言道一同回去,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遂微笑着不住点头。少顷又烦恼道:“前日偶然听到洞中之人谈及迷宫,我等猜测或许几位前辈被困之中,只是不知这迷宫却在何处?”

    “迷宫?”幽幽忙问道:“师兄来时可是遇到一三岔路口?”

    南湖点头道:“正是,在那路口还差点被岳晶晶假扮的打柴女骗了。当时我们问路魔幻山,岳晶晶却给我们指了相反的方向,幸亏我等看出她的破绽,没有上当,不然岂能来至寒云洞。”

    幽幽低头窃笑:“她一贯顽皮,不想被世人打扰,经常假扮打柴的,或是村姑,或是放羊女,总之她一定不会告诉人家寒云洞的真实所在。”

    少顷又言道:“不过就算她再怎么聪明,也没有骗到师兄。师兄你细想一下,她为你们指明的那条道路,会不会也曾经为几位前辈指过?师兄等人没有误入,那几位前辈会不会……”

    南湖闻言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