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章 田翁野老,黄卷青灯
圣人常讲:简单的欲望,放纵便可以得到;高贵的欲望,则需要动心忍性。
前段时间,刘.德生为了一己之私与,将祸水北引,着实将凌源山脉这块宝地糟蹋的不成样子,刘懿等人进入山脉时,地成冰河、万籁俱寂,百兽匿行。
看来,没个几年修养,这座宝山恢复不了元气。
年关未出,刘懿急切地带着人马北出凌源,为了心中那点高贵的欲望。
两年前为成老立的墓,早已被大水冲刷的不见了踪影,山脉中的飞鸟与走兽,也不明下落,短短一年零几个月,物是人非的感觉已经涌在了刘懿心头,既然无处祭拜,刘懿索性在一颗古树下垒了一堆石子,对小小石堆说道,“成老,您与您所热爱的土地,融为一体啦!”
总体来看,刘懿率领的这支北出凌源山脉的平田兵马,还是有些实力的。
队伍之中,李二牛的二百铁骑暂归王大力节制,成熟稳重的王大力,前方领兵以作先锋大将,前方开路;应成和杨柳随斥虎死士隐于侧翼负责侦查与消息传递;五十镖师充当内卫环绕刘懿身周,李二牛做了中军小司马随刘懿一并居中调度;乔妙卿率一百郡兵殿后。
近四百人的队伍里,有中境武夫、有斥候、有司马,可谓五脏俱全,他们人皆精神抖擞、紫电清霜,凌源县的大拿们,给足了刘懿面子。
刘懿坐在赛赤兔上,触景生情,感怀之间,对李二牛和乔妙卿悄然讲起了一年游历的苦乐喜悲,从成老赐福、到水河观中神人斗法、到恩师死士辰勇闯乞灵帮、再到彰武郡两军对垒厮杀,然后又从一显讲到东方羽、从樊听南讲到了公孙玲、从苏冉讲到了牟枭,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故事里的起点,万佛山,万佛寺。
刘懿用手中的小木条指着山顶的三间破屋,温柔笑道,“今夜我等便留宿于此,翌日启程彰武郡!”
有了上次偃山遭遇伏击的教训,众人对野外露营之事谨慎的很,得到刘懿命令,李二牛立即指挥前军下马垒壕、镖师劈柴生火、郡兵搭营设陷、死士探查四方,李二牛这位新晋的华兴武备军中军小司马,将三百多人的队伍打理的井井有条。
......
说到偃山,就不得不提一嘴偃山伏击的主要策划者张游霞,在刘懿逃出生天后,他自感事情不妙,立即栽赃嫁祸,把所有的罪名都安插在了那些被他们事后屠杀的地痞流氓身上,开脱罪名后,亲自携带重礼,前往凌源城向刘懿赔罪,刘懿在刘权生的授意下,仅仅斥责几句,便原谅了张游霞。
事后,刘懿问其父亲缘由,刘权生淡淡地道,“平田一事初立,万事方兴,此刻不宜过多树敌。”
刘懿惊讶问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时放虎归山,无异于自讨苦吃啊!”
刘懿始终记得,当时的父亲夸赞刘懿长大后,语重心长地对刘懿说道,“张游霞有胆无能,不自量力,这样的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认为此事一过,张游霞兄弟在宣怀县的日子,会如何啊?”
刘懿一点就通,他骤然想起老赵遥风火雷电般的性子,旋即哈哈大笑。
......
重回现实。
诸人有说有笑,推开万佛寺那扇破门之际,一盏青灯从屋内凭空点起,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杨柳挠了挠头,嘻嘻哈哈地道,“真是活见了鬼了!”
乔妙卿则眉头紧锁,“方才斥虎死士探查之时,竟未发现此屋有人!”
稍一判断,李二牛、杨柳和乔妙卿立知此人境界不低,赶紧护在了刘懿身前,旁边的夏晴,嘴角微微抽搐,却没有发声,只是面露胆怯之情,微微向刘懿身侧靠拢几分。
“半欲天明趁晓耕,羸牛无力人无声。时人不见农家苦,笑谓田中谷自生。”众人狐疑之际,苍老遒劲的声音突然从屋内传出,“进来吧!刘懿小友,老头子我等候多时了。”
刘懿微微沉思,随后转头对众人一笑,道,“屋中前辈若想杀我,本令恐怕早已命落黄泉,诸位莫慌,我去去就来!”
说完,自顾自向屋内走去,屋门自开,乔妙卿小碎步偷偷向屋子挪了几下,却被一阵轻风缓缓吹回,只能吐了吐舌头,安静地等待。
在众人眼中,此刻的刘懿,十分稳重,似乎他天生就带着一种领袖群伦的华贵气质,惹得众人一阵钦佩。
众人作此想,刘懿可不作此想,此刻,他的真实情况是四肢发麻、表情僵硬、胆骇至极,除了麻木地向无内走去,已经没有那些心情去做害怕的表情了。
......
进入屋内,房门无风自关。刘懿上前,长吸一口气,向背对自己的老者执晚辈礼,恭敬道,“后辈刘懿,拜见前辈。”
“哈哈!刘懿,这名字,倒是循了那位仅在位七个月便病亡的东汉少帝。”一位鹤发童颜、头插芋叶、精神矍铄的老者转过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声道,“不必虚礼,今日唤小友来此,倒是老夫唐突了。”
“明明是晚辈自投罗网,哪能是前辈突兀相邀呢?”
刘懿尴尬一笑,顺势坐在了蒲团上,与老者对坐。刘懿余光所致,他惊奇地发现,屋内露土之地,居然郁郁葱葱长满了绿植和蔬菜,这与塞北冬季百绿衰败的景象,截然不同。而从绿植茁壮的长势,也可以看出,这老者的确已经等候多时了。
回心收念,刘懿小心试探着问了一句,“前辈不辞艰辛,在此等候晚辈,不知所谓何事?”
“也没啥事儿,这几年,老头子在锋州开荒,寂寞的紧,听说此处有位少年奉命推行了《五谷民令》,老头子我便来此看看热闹。”老者慈祥一笑,“老头子我种了一生的芋头,若小友不弃,叫我一声芋老即可。”
“芋老精神矍铄,晚辈羡慕。”
见对方大略地报了名号,刘懿心里有了底,最起码老头子目前没有恶意,不然,以他的境界,自己带的这几个人,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哈哈!看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却系‘曲州三杰’之首的儿子啊。我有一问求教小友,不管你怎样回答,是对是错,老头子我待你答毕即走。”
刘懿慢慢回到,“前辈请将。”
芋老揪了揪头上的芋叶,笑呵呵地问道,“关于《五谷民令》,小友如何看待啊?”
刘懿才不信这老头会千里迢迢跑来只问一个答案,若自己答非所意,恐怕自己的小命,就得留在这青灯之下了!
联想到方才芋老说自己种了一辈子地,刘懿一个激灵,计从心来,话从口出,“芋老,此令浩瀚而精炼,囊括农事巨细,晚辈虽所学舛驳,却不精通农桑之事,前辈若让晚辈就《五谷民令》做解,实为荒谬。”
此话说完,本想搪塞过关的刘懿,用眼角余光看着芋老,只见其依旧面带笑容,不过,头上那片绿色的芋叶,却发出了淡绿色的光芒,刘懿判断,这是芋老动心起念要杀人的前兆啊!
刘懿内心骇然:看来,自己所料非虚,这老头子,性格阴柔得很。
想到此,刘懿话锋一转,即刻补充道,“不过,晚辈既然身负五郡平田之责,对《五谷民令》中平田一章,还是略有心得。要不,晚辈给前辈念叨念叨?”
见芋老表情不变,不动声色。
刘懿咽了口吐沫,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来讲,此时此刻便是绝境,一种绝地求生的欲望,从他眼中流露,旋即,他的眼神却坚定了起来,决然道,“近年来,黄牛默默而不歇肩,三尺犁耙,苦累作园田,丰收一片、颗粒归仓,却仍有百姓食不果腹,原因在何?归根结底,耕的田,乃一些世族的田,归的仓,乃一些世族的仓。晚辈五郡平田之举,定会生死难料、得罪权贵,可如果能让百姓重夺失地,安乐耕作,有口饱饭吃,懿九死而不悔!”
说的是题外话,答的却是真性情,这正符合正道江湖的心中大义。
一个“善”字脱口,芋老已经飘忽而去,桌上徒留一片芋叶,空灵的声音充斥在屋内,“日月顾影,明镜不空。小友保重,留好此叶,或可救你于危难,咱们,改日再见!”
刘懿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叶子,后背已经被淋汗浸透。
......
或许,刘懿穷其一生都想不明白,远在千里之外的农家,为何要不远千里来此寻他一个毛头小子的晦气。
这个答案,都藏在他那早已经改名为江瑞生的二叔心里啦!
......
晚饭,众人在一片篝火中围坐一桌,刘懿事无巨细,向诸人说起了小屋内暗藏杀机的叙谈,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压抑了许多。
夏晴毕竟是走过江湖的人,听完刘懿所言,便娓娓道来,“若我所料不错,今日屋内老者,乃农家五老之一,芋老。”
刘懿问道,“何以见得啊?夏老大。”
夏晴淡淡地道,“泱泱中华,洒为九流,入於玄波。先秦诸子百家,世人自有定论排名。西汉时的史官司马谈将‘诸子’概括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新增三家,合为九大学术流派,包括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农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九流之中,以儒、道为最优,同那西域传来的佛道,又并成为上三教。‘三教九流’的称谓沿用至今,农家作为当世显学,地位十分尊崇啊。”
一口热水入喉,夏晴继续开讲,“农家注重农本商末,历代农家人都以‘修饥谨,救灾荒,除五害’为己任,民望颇高,也是九流之中弟子最多的流派。其门下弟子,是上三教弟子的总和。”
讲到这,夏晴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眼神,“农家的据点本不在西边的锋州,当年秦汉一战后,大半个西域和经年大雪的西南高原纳入大汉版图,当时的农家魁首为了替帝国屯田,带领十万农家子弟离开中原,迁徒锋州,从此落户锋州枫桥郡,劝课农桑,上一代农家魁首更是散尽了御术境修为,一鲸落、万物生,以自身修为滋润土地,四十余年的耕耘,锋州农耕不济、满目荒凉的惨状得以大改,被天子称为西北江南。而这其中,农家功不可没啊。”
听到此处,刘懿心潮涌动,“以彼之寸茎,荫百尺之条,农家大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