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没有搬的，且不说两个人一起住很尴尬，即便是君熠不住那里，她也不愿意住进去。如果母亲知道她明明有房子还住到别人家里，大概又会跟她大吵一架吧。

    于是这件事情就搁置了，她还有将近三个星期才放假，君熠常常，几乎是每天掐着点来给她送饭。后来她才知道他不知什么时候加了高老师微信，所以自己的课表已暴露无遗，加上他们又时时联系，她并没有多少借口能搪塞过去。

    饭是君熠爸爸做的，他们家好像一直是他掌勺，饭菜的味道很好，据说秦明月就是拜师于他，但作为亲儿子的君熠却没继承这一点，他不常做饭，也很少进厨房。

    但这样的境况最近似乎又有所改变。因为他经常满心期待地问她口味如何，她照旧笑着说好，吃惯了食堂的人，家里的味道怎样也是好的。

    “我再练练，争取学到我爸的精髓。”

    “你在学做菜？”她抬眼看他，满满的疑惑。

    “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那你论文怎么样了？”她想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关心过他学业上的事情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当然不担心了，你向来都是很让人放心的。”她夹了菜放到碗里。

    “说真的，阿萱你真不考虑搬过来吗？”

    “我……”她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我住学校宿舍挺好的，再说……再说要搬也是搬我爸妈买的房子啊，搬这里来……像什么样子啊。”

    “学校宿舍太小了，朝向又不好，你搬到这里来住着，什么都有，我们也放心。”

    “放心什么……”她不明白。

    “其实吧……我爸妈担心我俩，他们说我的性格，你可能不喜欢，所以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你安心，也表示出他们的诚意。”

    “叔叔阿姨一直对我很好，甚至很多时候超过了我的父母，他们做的这些我都知道，”她抬头看着君熠，眼睛里满是坚毅，“但是……”

    “但是什么……”他真的很害怕她说还没准备好，或者说觉得他父母这样的做法毫无分寸感，让她不舒服之类的。从上次听到那些话之后，君熠变得更加小心，他怕不经意的举动和话语会伤害到她，让她对自己失去信心，所以他既迫切需要知道她的答案，又不敢接受她的答案，如果是不好的话。

    “但是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她看似随意，实则郑重地放下碗筷，抬起手来，戒指安安稳稳地戴着，只是为了方便，她习惯性地把带钻的那边朝向了手心，她意识到这点之后想要把它转个方向，但是并没有成功。

    因为君熠盯着她的手，然后一手握着指尖，一手把戒指戴正了：“你终于又戴上了，谢谢你，阿萱。”

    他托着她的手，在手背上虔诚地落下一吻：“现在还是个素圈，以后会给你换更闪亮的。”

    她只觉得酥酥麻麻的，并不很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但是对面是他，倒也没那么抗拒了，亲完之后也由着他拉着，手背慢慢贴上他的脸。

    “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她觉得实在有点腻歪了，之前能接受牵手，现在却觉得羞怯，可能是因为这些小动作都连在一起了吧，她想。

    “是啊，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这样，因为奶奶说，手背比起手心，要干净得多，用手背蹭小孩子的脸，表达的就是喜欢，这种动作比起直接上手捏脸，多了一分隐忍和克制，更为难能可贵。”

    他说的时候还是盯着那枚戒指，但她却头一次认认真真去看了他的脸，也许，也许在他心里喜欢和爱，都是隐忍克制的吧，所以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卑微，一直妥协迁就，某种层面上，就像自己对陆栩那样……她苦笑了一下，暗暗告诉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联想到他的。

    暑假将近，学校有安排培训，是去重庆和四川的学校考察学习，无非就是听听讲座，观摩优质课，其余时间还算空闲，君熠跟个没事人一样跟着她到处转，听着以高老师为代表的同事的打趣，她颇有些无奈，但还是会在看到他的时候笑意盈盈地走过去。

    既然都到重庆了，她还是很想见见言歆皓和楚盈盈，毕竟他们真的算亲人和朋友中修成正果的一对，至少凌萱是这么觉得的。

    一定要很爱很爱，才会那么早就订婚吧。只是那些年她在BJ，心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陆栩，并不太关注旁的人，哪怕一边是自己很要好的朋友，一边是待自己不错的表哥。

    也许是因为离得太远了，她那么关注陆栩，但一个BJ一个浙江，她都没办法时时知晓他的情况，更何况他们俩都是在重庆，又许久见不上一面。

    明明说过不会把君熠和陆栩放在一起比较的，但是最近，这样的念头却经常浮上来，扰得她心烦，又无人可说。

    言歆皓去支教了，所以她只见到了楚盈盈，且想着会有很多话要说，就没让君熠一起。

    她们一起逛了大学校园，重庆的建筑很魔幻，进门往往不是一楼，向上或者向下多有很多的路，随处可见的是楼梯和斜坡，再加上是夏天，没多久她就有些累了。

    也是坐在林荫下，阵阵热浪袭来，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想起自己跑到陆栩学校那天的情景，周围也是无数陌生的人，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并且后来的好多年，好像也一直没在她身边。

    然后不知怎么地就落了泪，楚盈盈被吓到了，她自己意识到以后也有些无措，从包里拿出纸巾，装作没事人一样笑着说：“重庆的夏天也太热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捱过来的，我还是更喜欢暮城……”

    “一开始也不习惯，待久了就还好。”楚盈盈也没问她原因，成年人的世界，本身就有许多心照不宣。

    她的学校有一条小吃街，路的尽头是一家自习室，里面一角卖咖啡，外面支起了棚子，四处爬满了牵牛花，但却没什么人。现在天气太热，大家都躲在了有空调的室内。

    “我猜毕业的时候你们一定来这里拍过照。”凌萱慢慢坐下来，看着在热浪中张扬肆意的紫色花朵，无厘头地说。

    “嗯，确实来过。”楚盈盈也没有什么保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记录下些什么……”

    “说起来，我也真的没见过他这么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凌萱说起言歆皓的时候，想到了很多见到他们的情形，“我想你们一定很幸福，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楚盈盈笑了：“凌萱，其实你一点也不用羡慕，因为……因为你并不缺少这样的关心，一切取决于你愿不愿意相信和接受。”

    她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君熠，戒指还戴着，她自己已经算是承认了他们的关系，但是比起两情相悦，她总觉得缺着点什么：“盈盈，那不一样。”

    “其实一样的。”她低头看了看她的戒指，又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凌萱，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她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男孩，于是她常常找借口去接近男孩，虽然什么也不说，只是偷偷地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有一天，她看到自己的朋友跟男孩说笑、打闹、相谈甚欢，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融入不到他们的圈子里，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诉说，只好告诉自己说，如果我努力，跟他考到一个班，是不是一切就会如我所愿，他也会笑着跟我说说话，不用多，哪怕是日常打个招呼也好。”

    凌萱听着这个故事，觉得离自己好近，又好遥远，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楚盈盈是在影射自己，但又不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的实力，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可能跟陆栩考到同一个层次，更别说同一个班了……所以，故事的主人公，当然不会是自己了。

    “上高中以后阴差阳错，她没有跟男孩分在一个班，上天好像很乐意跟她开这样的玩笑，他们的班级还是隔着一堵墙，差了一个号。男孩的成绩很好，女孩也不甘落后，文理分科的时候，明明选文科更有优势的女孩，为了能跟男孩做一次同学，毅然决然地填了理科，于是高二那年，他们终于从同校同级变成了同班。”

    “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她笑着说，“胆小的女孩从来不敢跟男孩说一句话，倒是她的朋友隔三差五地上来找男孩，他们在门口说说笑笑，女孩佯装看书或写字，其实心早就飞到了那边，但是瞟到他们结束谈话，又会紧张起来，因为男孩即将经过她的身边，并留下一份朋友带来的礼物。她有时候会感谢那个时常出现的朋友，因为她的到来，让她有机会跟男孩对视，或者说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拿到跟男孩一样的礼物，也许某种层面上也昭示着他们的关系是很好的，女孩这样想。”

    故事还没讲完，但是听到后面，凌萱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是秦明月，但是那时候的楚盈盈跟自己一样，选择了不说。

    “高考的时候我发挥失常了，”她突然间转变了叙述视角，凌萱还有些适应不过来，“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跟他去同一座城市，所以存了点自暴自弃的心思，一个人的稀里糊涂来了重庆。BJ、上海，或是其他的大学，我都不敢想，也不敢看，我知道自己分不够，即便压线进去，也未必能选到好专业，所以我放弃了……但是遇到言歆皓，真的是很意外的事情。”

    “冥冥之中，也许一切早有安排吧。你在一个人身上失掉的，上天会以另外一种方式补偿给你……我表哥人真的很好，你们在一起也很好……”

    “凌萱……问其实不是来给你讲我的情感经历的，你没有发现其实我们很像吗？当然你比我勇敢得多，你可以为了陆栩什么都不管，一心要去BJ，也可以迈出表白这一步……很多事情上我都没有你通透坦荡，但是有一点，你做得不好。”

    “什么？”她其实有语预料到她会说什么，却没有阻止。

    “你没有真正对陆栩死心，但你现在跟君熠，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想说我不知道，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这样说的话，真的会显得自己很渣吧，但她本意不是这样的。

    “你说我跟言歆皓很幸福，与其说幸福，不如说是幸运，因为我怀着一种放逐自己的态度来到这里，完全没有想过会遇见他……但是你，这么些年，你敢说你不知道君熠对你的心，凌萱，就算是瞎子，也能感受到他有多么在乎你……你扪心自问，他对你，跟言歆皓对我相比，孰轻孰重？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说，不应该干涉你的感情，但是你们来了这里，我就想跟你说，不要让爱你的人等太久了，你这样拖着，对他真的是一种折磨。”

    在此之前凌萱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些天她反复回想的是她跟君熠的进展为何如此神速，可其中的种种细节又提醒着她这并不是一个圈套，每一步她都是认真的，慎重的，也是感动的……至于说爱，或者喜欢？她真的喜欢君熠吗？她的喜欢能跟君熠的相提并论吗？她想不清楚。

    “也不是拖着，只是关于怎么对他，怎么以恋人的身份跟他相处，我还没想好。”

    “我们都知道他爱你，那么你呢？你也爱他吗？”

    “也许吧。”没到说爱的程度，喜欢，至少也是有的，在很多很多个时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其实很简单，你希望他怎么对待你，你就怎样去对待他。凌萱，感情不是一厢情愿，我想如果你有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会感受到你的心意，会觉得很甜蜜，也不会逼你那么紧了。”

    也是，说起来，还是不够放心不，但归根结底也是自己的锅，她以为关系突飞猛进，不过是因为觉得一切都是对方主导的而已，但换个思路，如果君熠也这样想，大概会很累也很难过吧。

    分开的时候楚盈盈送她到校门口，君熠站在马路对面，红灯的数值停在九十九不动，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大学时他表白的时候，一切影像都清晰起来。

    那个时候的不能接受是真的，但是却不能说一点感动也没有，认识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很庆幸有他陪在身边，以前是把他当朋友，现在，正慢慢进化成更重要的人。

    数字一直没有跳动，她看着他然后指了指手机，他了然于心。

    “绿灯的时候我过来吧，你就站在原地等我。”毕竟你已经走了好多好多步了。

    “好，不着急，我们慢慢来。”电话没有挂，他还是看着对面的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数字闪烁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慢慢加速，骤然变绿的那一刻，他脑海里也闪现出第一次告白之前，她拎着蛋糕穿过马路奔向他的情形，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赌对了吧，那个女孩，终于有一天，只是为他而来了。

    他克制了好久才没有真的跑到马路中间去迎接她，却也还是走了几步，站在斑马线上。

    他以为她只是会笑着跳着蹦到他身边，跟他讲讲在学校看了什么吃了什么，却没想到她直接扑过来，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很用力地踮起脚将下巴卡在他肩上，耳畔是她的呼吸，还有如电流一样的声音：“君熠，其实我真的喜欢你了，应该是好久好久以前，我对你，不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也不是心中有愧的弥补回报，是蓦然回首时的感动和惊奇。我现在可能没办法说爱，但我愿意义无反顾地奔向你，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

    “阿萱”，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从你戴上戒指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爱你，这一点从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