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第45章 邺城

    听闻高演让他寻机刺杀高湛,王统心下腹诽,我一个外臣,犯得着平白无故为你做这等事?

    可不管怎样,先应下来,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杀不杀得成另说。

    “那……安成王妃母子和我回陈国之事……”

    “你尽可放心,陈国已派遣使者前往邺城,已在途中了。”高演道:“赵彦深也马上从晋阳出发前去邺城,负责此次谈判。”

    王统又道:“可若陈国提的条件太过苛刻,齐国无法接受,修好之事搁置,我和安成王妃母子又该如何?”

    高演放声大笑,他自然知道,王统是一个外臣,即便他在自己跟前把口号喊得多响亮,说要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不过是应付而已,出了这晋阳宫,他的执行力还能剩几分?

    想用好一个人,必以官、名、利、禄、色诱之,要想马儿跑得快,不给最好的草料,怎么行呢?

    这个道理他懂,王统跟他讨价还价,向他讨要好处,反倒代表了他有心为他做事。

    王统的核心利益是什么?

    在高演看来,无非是携陈氏母子回朝,获得陈国高官厚禄,荣归故里。

    可他要用好陈氏母子这张牌,最好,既能换取齐陈修好,又能诱使王统为他除掉高湛。

    高湛在邺城已经坐大,大到连自己的势力都难以渗透进邺城,而且自己这个弟弟警惕性实在太强了,想要诏他来晋阳再动手,根本不可能。

    他现在就犹如一只狡猾的老龟,龟缩与邺城这个坚壳之中,在暗中窥视着晋阳,窥视着自己的皇位!

    是啊,有些人,杀了才可以稳江山。

    高演下定决心,即便和陈国最后谈不拢,也要用陈氏母子这张牌为他扫清高湛及高湛在邺城的势力,以免将来尾大不掉。

    “只要你替我杀了高湛,我便保你与陈氏母子安然回陈国,可是……”高演说道最后,凝视着王统道:“你最好勿要敷衍我,拖沓行事,想着等齐陈修好,陈氏母子一样可回去,自可不必为我去冒这风险。但你须知,陈国想要带回去的只是他们的安城王妃母子,并不包括你,如若届时你仍未能除去高湛,便留在齐国,为我效力罢。”

    王统心道,只要柳敬言母子能回去,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以自己的勇武,随时可以寻机奔逃,实在犯不着为高演卖命,除非,齐陈谈判破裂。

    不过,眼下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先应下来,静观其变再说。

    “统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果然是这句,高演道:“你真的如此才好……”

    ~~

    两日后,王统、柳敬言一行出发前往邺城,同行的有赵彦深,还有高怀儿。

    高怀儿有马车不坐,却是骑着她那匹黑马,策马于王统身侧。

    甘酿坐在马车里,看着与王统言笑晏晏的高怀儿,十分不满地道:“这女人怎地如此不要脸,明明比王郎大了许多。”

    柳敬言没接话,脸没来由地有些躁热,顺着甘酿的目光看去,看到高怀儿的两瓣丰臀随着马儿左右摇摆,纤腰却盈盈一握。

    真是美得连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确是王郎喜欢的类型。

    想到此处,柳敬言的脸却是更红了些。

    坐在一旁的陈叔宝问柳敬言,“阿母,你的脸怎地这般红?是不是这马车里太闷了?”

    “或是吧。”柳敬言道:“元秀,你去找你师傅要匹马骑吧,陪你师傅说说话,免得他闷。”

    陈叔宝奇道,自己母亲明明叮嘱过自己到齐国后要谨慎行事,还三令五申不许他偷跑去骑马,现在怎么又允许他骑马了?

    陈叔宝朝他师傅王统那边看去,看到那个比母亲年级还大些,却媚到极点的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又有些许地方想不通。

    算了,管他呢,只要能骑马就行。

    陈叔宝管窦苟要了匹小红马,策马就往前骑去,径直插到了王统与高怀儿之间。

    “太原长公主,你长得可真美。”

    高怀儿“噗呲”一笑,“你这小孩儿,懂什么是美?”

    “师傅说,胸大腰细屁股大脸还小的女子,八九不离十必是美人。”

    高怀儿看向王统,媚眼如丝,嗔道:“你怎么教小孩子这些。”

    王统不搭腔,反倒是问道:“晋阳通往邺城之路如此崎岖,委实不好走,为何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因为我的父兄们走多了。”高怀儿道:“天平元年,我阿父做主从洛阳迁都至邺城以后,至武定五年,十余年间,在频频西讨的空隙间,仍往返晋阳于邺城近十次,我阿兄逼我夫禅位后到天保十年崩,十年间,更是往返两地二十余次,因而,此路虽崎岖,却是设施齐备,驿馆星罗棋布,因而旅人亦多。”

    王统恍然,原来这里边有着北齐自身独特的历史根源。

    邺城承袭了北魏时期完整的一套官僚体系、中央政府、士族官僚,是行政的中枢。而晋阳则脱胎于高欢霸府,有大量的鲜卑武勋,更多属于决策性质的权利核心。

    可晋阳因种种因素限制,没能力向全国推动政务实行,居于晋阳的高氏执政者想要向全国推动政务,必须假手交通更便捷,地理位置更中心,官僚系统更完善的邺城为其推动实施。

    因而以六镇武勋为核心的陪都晋阳和以士族官僚为核心的国都邺城对高氏执政者来说都十分重要,这也无怪乎历任高氏执政者皆频繁往返于两地了,而这也使这条从晋阳通往邺城的道路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

    数辆马车,数十骑,近二百人的队伍,出晋阳东南行至襄垣,出壶口关,越太行山,入滏口,再东南行六十余里,十余日后,终于到达邺城。

    就算再喜欢骑马,高怀儿也是个女子,骑了数日后,便力有不逮,躲到马车里面去了。

    邺城已近在眼前,路上已汇集了大量各地赶往邺城的行人和马车,好不热闹,赵彦深策马行于王统身侧,看着邺城高耸的城墙,叹道:“邺城乃千年古都。”

    赵彦深虽是文官,可历经十余日的马上奔波,脸上依然不见疲态,王统觉得这估计跟他的好心态有关,出差一趟跟游山玩水似的,什么地方他都能扯出一个典故。

    “彦深兄当真博览古今。”王统笑道:“统,愿闻其详。”

    赵隐捋着胡子道:“早在春秋时期,春秋第一任霸主齐桓公,在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后,为了巩固霸业,便在漳河边修筑了邺城。”

    “如此算来,还当真有千年了。”

    “自是有,你道这一路来我是在夸夸其谈?皆有据可考矣。”赵彦深自得道:“到东汉末年时,曹操从袁绍手中夺取了邺城,并以邺城为大本营,平定袁氏在北方势力,统一北方。汉献帝封曹操为魏公,建魏国,邺城便成为魏国这个封国的都城。邺城经过曹操的大规模改建,也逐渐走向辉煌,成为当时北方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王统自然知道这一茬,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一段,随意问道:“所以你们高祖要迁都邺城?效仿曹操,以邺城为大本营,平定北方?”

    “呃……”王统这突然一问,倒是把赵彦深问住了,他乃文人出身,于官场钻营多年,平定不平定北方,自是从来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高祖自是有此雄心壮志,只不过当初从洛阳迁都邺城,盖因洛阳太过靠近齐周边境而矣,而邺城居于北齐之中,更利于发挥国都作用。”

    说话间,一行队伍已入邺城。

    高欢自洛阳迁都邺城后,便在原来的邺城南面造了一座新城,被称为邺南城,而曹操原来营造的那座邺城便被称为邺北城。

    从此,邺城便形成了南北两城并存的局面,双方隔着漳河,犹如守望相助的兄弟。可以说,如今的邺城,作为北齐的经济中心和行政中心,城中共有四百多坊,将近二十万户,一百余万人,无论城市面积还是人口的规模,都超过了北周的长安,成为北方与洛阳相媲美的大都市。

    随着进城的人流,从朱明门进城后,高怀儿便与王统告别,与其侍从先行返回自己在邺城的府邸。

    “王郎,安顿好安成王妃后,可得记得来找奴家,奴家给你引荐些人物,于你在邺城中行事颇有助力。”高怀儿说到最后,竟咬了咬下唇,轻道:“这次,奴家定不会教你失望的。”

    甘酿虽听不到高怀儿说什么,可远远看到高怀儿这副表情,心中腻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恨恨道:“骚蹄子,这般作态。”

    “甘酿阿姊,你还是要多吃些。”陈叔宝一本正经道:“我师傅可不喜欢瘦弱的女子。”

    “哼。”甘酿嘟不服地嘟囔道:“你莫乱说,我可不瘦。”

    与高怀儿南北两向分别,一行人往城南驿馆。

    行至驿馆,发现几个陈国使者已等在驿馆门前,待走近了一看,正是姚察。

    “臣姚察,参见安成王妃,参见安成王世子。”

    柳敬言被青兰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和善体贴道:“此次又要有劳姚大人了。”

    “此乃臣等分内事。”姚察躬身道:“安成王妃一路奔波,还请安心歇息,此次臣定当全力而为。”

    说罢,又向王统和赵彦深各行了个揖礼,当是打了个招呼。

    见赵彦深在,姚察等人也没久留,走留下两箱绢帛和珠宝首饰,便向柳敬言告辞了。

    柳敬言看了眼姚察留下的东西,轻哼了一声,领着陈叔宝率先入了质府。上次也是带来这么些东西,结果呢?

    赵彦深看姚察离去的背影,凑到王统跟前道:“此人,你怎么看?”

    “去年曾在长安与他打过交道。”王统道:“此人在谈判桌外所说的皆是套话,真假难辨,且看吧,最多不过是为陈国谋利而已。”

    赵彦深点点头,道:“对,且看吧,我感觉此次不会轻松。”

    王统拍了拍彦深隐的肩头,半真半假道:“彦深兄,我能不能回陈国,便看你的了,事成之后,许你二十两金,如何?”

    赵彦深赶紧将王统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抖落,“你休想贿我,我一生谨慎行事,莫要害我晚节不保,再说了,此次你需得靠自己,大家已令你做本次齐陈谈判的副使。”

    王统一愣,道:“彦深兄,我又未在齐国入仕,我要以何种立场做齐国副使?”

    赵彦深嘿嘿笑道:“谁说你没在齐国入仕,大家昨日刚刚下的旨意,命你为祠部主客曹,为本次谈判副使,大家还说,没有谁比你更想此次齐陈谈判成功,所以,由你做这副使最合适。”

    官还真不算大,不过也不算小了……高演还真是,要将他的剩余价值压榨得一干二净啊。

    数日后,齐陈两国使者正式碰头。

    果如赵彦深所料,谈判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僵局,双方分歧很大。

    主要还是陈国提出的修好条件实在太离谱,离谱到连一向情绪稳定的赵彦深也拍着桌子大喊起来。

    “不可能!用你们的脑子想想,我们齐国大家绝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赵彦深怒道:“我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替你们迎回安成王妃母子,这已是最大的诚意,你们可莫要再得寸进尺!”

    “不可能?为何不可能?有何不可能?”姚察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谈判桌上,杯中茶水洒了一桌,“江北淮南之地,本就是我陈国疆土,你们齐国侵占我国土地,鱼肉我国百姓,若想修好,齐国理应先将此地归还陈国。”

    “可笑,姚大人当真是可笑。”赵彦深摇头失声笑道:“天保三年,我朝文宣帝文成武略,北拒库莫奚、柔然等族,南取淮南,取的是萧梁之地,要还,也是还于萧梁,关你陈国何事?”

    “你……”姚察被滞了一下,一时却也无法反驳,只重重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