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第52章 东关遇险

    东关北控巢湖,南扼长江,乃北齐与南陈间的要冲,北齐在此驻兵极多,如若王统和柳敬言不能尽快摆脱追兵,必会引起驻兵注意,对其形成合围之势。

    可此时的王统别无他法,只能任由越影带着他与柳敬言在山上林间疾驰,凭它动物的本能另寻一条下山之路。

    冬日的艳阳透过不甚密的林叶,打在疾驰中的越影身上,犹如快速移动的斑驳光影。

    王统单手持缰,轻拍了拍越影高昂的脖子道:“老伙计,我知你定有办法,对不对?”

    越影大口地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没有回应王统的话,王统可以感觉到,它有些疲累,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已经有零星的箭从王统身旁划过。

    王统回身射出一箭,即便身前有柳敬言掣肘,依然将一人射落马下。

    有王统回身射箭攻击,稍稍延缓对方追击速度,双方似乎又拉回了均势。

    越影依然在朝山顶狂奔,后边北齐骑兵们驱赶马匹加速的喝声此起彼伏,王统回身又放了一箭后,忽然听到身前的柳敬言惊呼道:“越影,快停下!”

    王统回过身来,亦是被眼前情景惊得汗毛直竖。

    前方便是绝壁悬崖,悬崖上云雾缭绕,不知深浅,只消再往前奔出几步,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王统拉紧缰绳,急喊道:“越影快停。”

    越影一声狂嘶,不但没有止步,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冲锋,在悬崖边上一跃而起。

    王统和柳敬言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跃悬崖之上的重重迷雾后,突然发现原来悬崖对岸也是一壁陡峭的悬崖。

    越影稳稳地落到对岸,调转马头立与崖边,身形俊美,长鬃飘扬,朝勒于对岸的群马长嘶一声,这嘶鸣高亢激越,透着一股威严凌然的霸气,在崖上薄雾中回荡。

    对岸的马群立刻寂静下来,纷纷后退不已。

    王琳望着数丈宽的深谷,长叹一声:“真乃天马!”

    言罢,一羽箭簇突从薄雾中窜出,正中王琳肩头,王琳痛呼一声,应声落马。

    王统透过薄雾依稀看到王琳落马,却不敢确定,收弓调转马头,向山下疾驰而去。

    ~~

    采石矶位于长江东岸,以西山、宝积山、翠螺山为天然屏障,控扼大江。

    此时,横江津渡口,几艘小船正来回梭寻。

    陈苓立于其中一艘,手搭莲蓬看向对岸的江边良久后,回身问守横江津渡口的将领,“崔将军,为何不多派些船只梭寻?”

    “此处江面狭窄,水流平缓,且如今正是枯水期,最适合渡江,因此,不管是我们陈国,还是对岸的齐国,在冬日皆会严密巡视,如若我们大张旗鼓,反而会不利王妃渡江。”

    陈苓是三日前与陈叔宝偷偷搭乘渔民船只顺利渡江的,据他如今收到的消息,窦苟与公输运父子最早到达,前几日已于南谯州渡江至建康,申屠虎和青兰、甘酿紧随其后,如今只剩王统与柳敬言仍不见踪迹。

    由建康至采石矶,各个渡口皆已派出船只隐蔽搜寻,如今仍一无所获。

    正垂头丧气之时,身旁候着的一个老卒突然喊道:“将军,你看对岸!”

    陈苓与崔姓将军同时望去,此时正值黄昏,对岸江边芦苇荡中突然有一个女子冒出头来,如果不是他们在江面上梭寻定然发现不了。

    女子还牵着一匹白马,白马上驮着一个失去知觉的男人,陈苓心里一沉,急道:“快靠过去。”

    ~~

    王统做了无数个恶梦。

    好像回到了他任教的大学校园里,在校医院里,医生说他昏迷了时间不久,可却一点儿也不安分。

    王统没有应答,反而是看了看周遭的环境,一切都如此熟悉又陌生。

    打开手机,有很多未读信息。

    一条是借钱的。

    一条是学校里教务主任叫去加班的,这教务主任是个女的,半老徐娘,却喜欢浓妆艳抹,与年轻男老师关系都不错。

    还有一条是女朋友发过来的,他周末便要去对方父母家了,对方质问他礼金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可他在晕迷前一晚分明看见她跟她的前男友手挽着手进了一间五星级酒店。

    其余几条都是推销广告。

    呵,好歹不用在那里搏命了,在和平年代喝酒撸串也不错。

    “哎,王老师,醒醒?”刚才那校医急忙叫来几个帮手,焦急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晕过去了,赶快叫救护车送到省医院去。”

    王统感觉身体忽冷忽热,后背处痛楚难当,灵魂仿佛在现在与未来之间反复横跳,两头不靠。

    就这样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王统终于又再次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

    “大哥醒了!”

    王统首先听到的是窦苟和申屠虎的声音,随后便看到泪流满面的甘酿,又哭又笑的。

    王统又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心中松了一口气,终究是没有再穿回去。

    “这里是哪里?我昏迷了多久?”

    窦苟嘴快,抢先答道:“我们在建康,当时你后背中箭,采石矶的金疮医不敢拔箭,甘小娘又在建康,岺公只得让那里的金疮医止血后,将你送到了建康,让甘小娘为你拔箭医治。”

    甘酿道:“你失血过多,足足昏迷了八日,也就是你身强体壮,换做其他人,早就活不成了。”

    王统勉力地抬起手,为甘酿拭掉眼泪,虚弱笑道:“这次恐怕是要谢你平时给我喝的那些补药了。”

    陈苓道:“确是多得了甘小娘,日日为你清洗伤口换药。”

    王统朝甘酿微微一笑,又问道:“王妃和世子如何?”

    甘娘端来一碗药,边喂王统边道:“你刚醒,需多休养,少说话,你放心,王妃和世子很好,我们大家都很好,这次我们算是过了这关了。”

    王统听了,放下心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疲倦袭来,勉强将药喝下后又沉沉睡去。

    王统又再醒来时,感觉又比上次好了许多,只是后背的箭伤仍隐隐作痛。

    甘酿端来一碗粥喂他,见他欲言又止,便道:“你是不是想问王妃?你没醒的时候,她日日来看你,每次都梨花带雨的,让人好不心疼,知道你醒来后是忍住了没来,倒是会避嫌。”

    王统听甘酿话里带酸,倒是笑了起来,“总之这次多得你了,若不是有你,我恐怕得一命呜呼。”

    甘酿塞了他一口粥,急道:“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十日后,王统终能下榻行走,体力精神全然恢复过来,陈顼适时在府中设宴,款待王统、陈岺、窦苟和申屠虎等人。

    参与宴饮的人不多,连同柳敬言也不过八九人,其余皆是陈顼亲信之人。

    席间笑语盈盈,丝竹声不断,

    “统,汝等尽可在府内安住,我已向官家呈报,官家必有封赏。”

    作为陈蒨唯一可以信赖的血亲,陈顼一回到南陈,便得到了陈蒨的无限关爱,加官进爵,厚赏褒奖,风头一时无两,此时又迎回嫡妻嫡子,正是春风得意时。

    王统不卑不亢道:“多谢安成王了。”

    其实,陈顼并不喜王统。

    与其说是源于一种天然的敌意,不如说是源于他的自尊心。

    柳敬言作为他的嫡妻,他却没有能力护她周全,也没有能力将她从周国一同带回陈国,他于心有愧。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做到了,这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绝对涉及男性尊严。

    他承认,自己是个精力旺盛之人,刚刚年过三十二岁,便有子十余,女儿更是连自己都数不清,甚至连每夜宠幸之人皆不尽相同。

    可嫡妻只有一个。

    柳敬言家世显贵,容貌出众,为人贤淑得体,而且一同被掳去北周,也算是患难夫妻了,陈顼对她自然多了许多尊重。

    陈顼自己知道,对柳敬言说宠爱肯定谈不上了,他喜欢嫩芽。

    可为了顾全柳敬言面子,他特意求欢,不想竟被柳敬言以不便为由拒绝了多次。

    哼,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可看到柳敬言为这男人的伤势落泪后,陈顼的心态便产生了变化。

    虽不至于认为柳敬言与王统有苟且,可基于雄性思维,陈顼潜意识里将王统当成了一个竞争者。

    见王统宠辱不惊,不卑不亢,对坐于他身旁的柳敬言言谈有礼,与毛喜、蔡景历谈笑风生,陈顼不由得又细细端详了王统一番。

    此人,最出众的反而不是他的俊美,而是来自于他从容不迫的风采,还有那一双凛然咄咄逼人的双目。

    那种感觉,竟和他在周国时见过的宇文护有几分相似之处,可再细细观察,发现两人又大有不同。

    宇文护虽擅长用情绪给人制造压力,可其做事的手段、方法和背后的想法,他都能看出来,可这王统,谈吐举止间真有不可测度的感觉,如临深渊。

    陈顼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妒意。

    再想到是此子救了自己身份高贵,姿色绝伦的妻子,做到了自己不能做到之事,自己还要对他施以善意,还要为他请功,陈顼情绪便有些坏了。

    又再虚与委蛇了几杯酒,宴饮便匆匆结束。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等做派。”申屠虎怒气冲冲道:“不值得得汝等豁出了命护他妻儿回来。”

    陈苓和窦苟相视苦笑,便连他们自己也料不到是这等结果。

    “吾等最初沦为周奴,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与王妃一同回南朝而已,后来形势发生了变化,倒是变成了吾等助王妃回陈,此间倒并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王统回头看了看已散席的宴厅,道:“高官厚赏本就只能靠吾等自己,吾等在周国能出头,在此亦可,信否?”

    陈苓、窦苟和申屠虎相视大笑。

    “自是信的!”

    第二日,王统应召入宫听赏,一早便策马往建康宫去。

    王统没舍得骑越影,越影在回南陈途中拼尽全力,积劳成伤,这段时间皆由陈苓好生照料。

    从安城王府出来便是青溪,沿着青溪往北走,一路皆是王公贵族宅邸,占据青溪风景最好的地段。

    一直走到建阳门往西折,从大司马门前栓好马步行入宫。

    自有宫人引着他来到含章殿。

    陈蒨和高演一样,也是个勤政的皇帝,不过他比高演要聪明些,他不但勤政,还善于用人。

    看到含章殿进进出出三拨人后,陈蒨终于传王统觐见。殿外有披甲禁卫再次确认王统身上没有武器后,方才放行。

    宫人推门,引他入殿后便退出了。

    只见陈蒨负手而立,似是在思考什么,听见有人入殿,方才转过身来。

    已年近四十的陈蒨依然隽秀,只不过脸上多了些许疲惫。

    王统适时行了个揖礼,“小民王统,拜见官家。”

    “免礼吧。”陈蒨脸带笑意道:“王统,你的事我知道,一手推动周齐、陈齐和谈,颇有张子风采。”

    王统作受宠若惊状,道:“官家言过了。”

    “你莫谦,自古英雄出少年嘛。”陈蒨脸上露出爱才之意,笑道:“我还听闻你能箭射烛火,徒手擒猛虎,力挑北齐刘桃枝,也能出口成章,是个全才。”

    见王统又要谦,陈蒨摆手继续道:“可我有一事不明,你在周国官至五命,北齐亦然,你为何舍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冒如此大的风险,助安成嫡妻嫡子归陈?”

    王统听出来了,陈蒨是想问他,他叛周、叛齐来投陈,到底为了什么?

    “我是汉人,岂可侍虏。”王统道:“我入周、齐本就是被大势所裹挟,并非我所愿,我所做一切,不过是能归故土,为官家做事,助官家捍卫汉家衣冠而矣。”

    陈蒨似是不知可否,只大笑道:“好一个捍卫汉家衣冠,王统听封,我封你为破虏将军。”

    “臣王统,谢官家。”

    对陈蒨的封赏,王统内心谈不上满意。

    破虏将军虽然轶比五品,可这是个散号将军,并无职司,以陈国开国这几年的情况,连陈蒨都在缩减开支,一个散官又何来俸禄。

    可见陈蒨对他有赏识,但还谈不上信任,还需观察的意思。

    所幸,陈蒨还赐了座配得上他五品将军的宅子,就连陈苓、窦苟和申屠虎也都获得了数量不等的赏金。

    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