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桑塔纳在雨中亡命地加速，好像一把切开雨幕的流刃，孤独地开在这没有尽头的车道上。

    但黑影并没有就此被甩开。

    左右两侧的后视镜里，一缕缕让人扰动不安的影子已经追了上来。

    风从副驾驶的车门缺口不停地灌进来，其中一团黑影从缺口猛然扑进车里，抢动方向盘。

    余远瞳吓得快要窒息了，这团闯入车里的黑影浑身上下竟然只有潦草的线条，甚至连具体的形体都没有，好像小孩子的拙劣涂鸦一样。

    表舅一只手钳住这团黑影的脖子，另一团黑影已经从破碎的车窗外同时缠上了他。

    混乱之中不知道谁开了主驾驶的车门，三人同时往车外坠落下去。

    表舅半个身子卡出了车门外，在这种高速下，光是接触到地面的摩擦力就足以让他的手瞬间报废。

    然而他一手撑在地上，发出的竟然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大雨灌进车内，这个男人的身影突然间变得无比可靠！

    从古神特性从他身上激活的瞬间开始，他就已经不是肉体凡胎的人类了。

    吊睛古神的特性会赋予神禁者非凡的跳跃力和血肉力量，足以和钢铁媲美，这是余家世代相传的古神碎片，延续已经超过一百年。

    在那个还没有建立起现代体系的过去，中州大地就是靠着这些家族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镇压古神的复苏。

    表舅身上的肌肉暴起，下半身牢牢钳住车身。

    另一只手把两团黑影压在一起，按在高速行驶的地面上疯狂摩擦。

    这两团黑影痛苦地嚎叫起来，疯狂的呓语环绕在车身四周，余远瞳忽然觉得这些声音无比熟悉，好像和他在彼岸世界时，那头虎蛟古神的嘶吼非常相似。

    高速摩擦产生的火花从它们身上冒出，将两团黑影彻底炸掉，乌黑的血撒到车身上，随后又被雨点迅速冲掉。

    余远瞳坐在后座上，脑袋吓得一片空白。

    他在余天惊的笔记里第一眼就已经看到了“战争”这两个字，“神禁者和古神之间的宏大战争，空前而又惨烈”，所有这些文字里的描述他全都看在眼里，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战争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但他并没有真正置身于那个战场里，他只是用巨龙的身体在彼岸世界胡闹了一番，战争离他还很远很远。

    而现在他坐在时速一百公里的车里，大雨朝他迎面扑来，车窗外的黑影近在咫尺，他的小命随时都有可能马上丢掉。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表舅了结了那两团黑影，将自己拉回车内，关上车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你哥告诉你的？”趁着短暂的空隙，他转头看向余远瞳问道。

    “昨晚。”余远瞳一怔，脱口而出。

    “听舅舅的，这不是你应该掺和进来的战争，回去之后忘掉这一切……”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男人仍然在喋喋不休。

    余远瞳忽然有种感觉，好像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是什么。

    表舅知道，堂哥也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雨中剩下的黑影忽然全部让开，不再尝试突破进车内。

    它们越过车身，全部朝着马路前方汇聚过去。

    在那个地方，那个在余天惊屋子外敲门的外国男人已经追了上来，正站在马路中间。

    黑影在他的命令下汇聚成一道铁幕，挡在桑塔纳前面。

    “小心！”余远瞳打断表舅，指着前方大喊。

    表舅回头猛踩刹车，同时旋转车身，车胎和地面剧烈摩擦，但速度已经来不及降低了。

    二手桑塔纳以侧身的姿势撞了上去，主驾驶那一侧承受了直接的撞击，发出巨响！

    整个车身骤然失控，依照巨大的惯性直接飞速旋转起来，胡乱滑行。

    纵使是激活了古神特性的表舅，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撞击下丝毫无损的。

    余远瞳被巨大的压力瞬间挤到车门上，手背的黑龙印记烫得好像要冒火一样，他眼前的画面跟随着滑行的车辆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手背上的印记仿佛传来碎裂的声音……滚烫的感觉从印记里流向全身，所有感官都在剧烈的变化。

    另一个世界的画面在他大脑的深处闪回，无垠的冰海海底，沉睡的黑龙缓缓睁开双眼。

    属于他的古神灵魂碎片，此刻正在被开启！

    雨幕之中，这辆飞速滑行的桑塔纳突然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什么东西以可怕的力度破坏了车顶，一跃而起，踏碎地面落到远处。

    那是余远瞳！

    他在马路上重新站直了身子，猩红的诡光从他身上暴起，在雨中无风鼓动。

    那辆失控的桑塔纳旋转着车身，划破雨幕向他冲来。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重达吨级的钢铁机器直接和他正面冲撞，竟无法撼动他一步，就这么活生生地被截停了下来！

    这就是……古神的力量！

    余远瞳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深深没入到车后盖里，留下了严重扭曲的深度凹痕，在这只手的皮肤之下，猩红的诡光正随着脉搏缓缓流动，丝毫无损。

    此时他才终于明白，在他手背上浮现的那个根本不是什么印记。

    那是属于他的古神碎片，是那条黑龙古神留在他灵魂里的碎片！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也是一个灵魂里掺杂着半分古神碎片的神禁者了！

    ——等等，那我岂不是我自己的古神，同时又是我自己的神禁者？

    尽管逻辑上变得有些混乱，但余远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此刻从他身体里好像涌出无穷无尽的力气似的。

    他将自己的手从车身的凹痕里轻松抽出，抬头望去。

    世界在他眼里变了个模样，漫天的大雨也不再是障碍了，现在他可以清楚地感应到雨中每一道黑影的位置，即使他没有刻意去看。

    属于神禁者的感知力，正从他的感官深处不断苏醒。

    表舅扶着肩膀从冒烟的车里走了下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余远瞳。

    “你哪来的古神碎片？谁给你的？”

    “我……”

    余远瞳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古神的灵魂碎片何其珍贵？中州几乎每个家族手里也就只有那么几块碎片代代传承，选出最优秀的后代才有资格继承这种古神的力量。

    现在余远瞳不仅突然变成了神禁者，而且展现出来的还不是余家传承的吊睛古神特性，这在表舅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漫天的黑影再次逼近，他们俩舅甥显然没时间慢慢闲聊了。

    车辆被拦下之后，那个外国男人已经朝着他们这边大步走来。

    无尽的公路上，大雨将他们两个打得浑身湿透，在雨幕中化作猩红和苍白两道模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