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郊外的小路

第六章 一块一

    沈雪是QHD的,熟悉了之后也了解了一些她的情况。

    她正式的工作是一个商场的销售,都是晚班,下午三点半到晚上十点。每周一天休息,有事也能调个早班或倒个休。

    她说自己喜欢上晚班,可以多睡会儿,也可干点别的事情。另外,上下班坐车都方便,没有早晚高峰什么的。

    她以前也是做老板的,在丰台做服装批发生意。后来生意不太好做了,又赶上所谓京津冀一体化,BJ疏解非首都功能,服装城定向迁往河北沧州,她就退出不做了。

    “……人家都说,我们河北虽然环绕着BJ,但跟挨着上海的江苏浙江不一样……”

    沈雪也喜欢现在的状态,自己做生意太辛苦,太操心。她儿子回老家上中学了,住校。老公也回去了,顺便照顾孩子。

    沈雪喜欢说话,也喜欢说自己的事情。

    我不想刻意打听沈雪的隐私,我也不想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甚至冷淡的样子,让她不愿或者不好意思跟我聊天。

    何况,对人好奇,听别人的故事,是我的分内之事。

    “人说钱乃身外之物,我觉得钱是身外之身。人活着就像在一艘船上,你需要烧钱来维护这艘船,钱没了,船也就沉了。”每个人都有他的哲学,生活的历练让沈雪对钱有了自己的认识。

    我想到老人与海,如果圣地亚哥的船漏了或翻了,那他一定会被打败。

    我还想到一个英文词组,burnrate,商业上指“烧钱速度”,也就是现金储备能维持多久。我现在就是在烧现金储备,而且没有补给。

    再确切点说,沈雪是北戴河的。

    北戴河是BJ人的“初级旅游胜地”,也是国之“夏都”。碧海、金沙、碣石,“秦始皇”、《浪淘沙》、“会议”。

    每年7、8月份,跟随去那儿办公和疗养的同志的脚步,BJ人民也陆续前往。

    在BJ,但分出过门的人几乎都去过QHD,很多人还去过多次,甚至每年都去。

    “我们那儿的人觉得BJ人很俗,一到夏天就跑过去,闹哄哄的。前几年房地产热的时候,好多BJ人在我们那儿买房呢。不过,那些做旅游生意的,什么饭店、农家院、民宿,很欢迎他们。”

    “哪儿都一样,普通BJ人也对那些来京旅游的人很反感,觉得打扰了他们的生活。不过,政府欢迎,拉动消费;商家欢迎,可以挣钱。”

    “不过,他们还是挺有素质的,也不惹是生非。我们也不招惹他们,你说BJ来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身份,要是认识我们村长怎么办?”

    “村长?”我get到了她的笑点。

    她也笑了,说:“等到了季节,我给你做海鲜……”

    我想,对沈雪我还是要客气点儿,把关系处理得和谐点儿,毕竟得吃人家做的饭。

    俗话说:“对人一块一,对物九毛九。”

    一件东西,价格是一块钱,你砍价,便宜一毛钱是一毛钱,哪怕是起了冲突也不影响东西的质量;一项服务,价格也是一块钱,如果你多给人一毛钱,人家可能会给你提供更好的服务。

    这就是你不仅不跟医生砍价,还要主动给人红包的原因。

    理发也有点这个意思,最好不要得罪理发师。

    虽说不至于像《理发师陶德》里那样,洗剪吹有生命危险,也不至于像一个笑话说的那样,脑袋被在冬瓜上练手的师傅插上一刀,但是,人家“状态不好”,就是你有不满意也说不出什么,特别是你办了会员卡的时候。

    这“三千烦恼丝”,可以说是甜蜜的负担:多的时候,有的时候,又爱又恨;少的时候,无的时候,千金难买。

    之所以“恨”,主要是因为理发这件事费钱、费时、费力;而且,出来的效果跟你的描述和期待十有八九不一样,甚至有很大偏差。

    不办卡,价格比办卡高不是一星半点儿,还老有人问你、催你办卡;办了卡,有点经济学上高度依赖“单一供应商”的意思,相当于被拴在他们那儿了,还老有人问你、催你充值。

    据说,在办卡、充值问题上,还有给人脸色看的。

    记得之前在一个理发店办了卡,用了很久,理发师都换了好几拨。

    他们还不时办个活动,屋里挂着气球、条幅、海报,放着动感的音乐。

    前台后面的墙上贴了张KT板,上面印着各个理发师的名字和照片,名字下面是个方格,可以往里填票数。

    什么票呢?就是他的顾客充值的金额(还没有优惠活动),比如,顾客充了五百,他就得一票,充一千得两票,以此类推。

    “您支持一下某老师,得了第一名就可以由公司派到RB学习。”

    “得了第二名,公司接其父母来BJ游玩一周,费用全包。”

    “某老师给您理得挺好的,那么长时间了,支持一下。”

    “充了放着用呗,早晚要用。”

    ……

    洗头小哥、理发师、前台分别利用自己的机会进行推销。

    有人充了值,他们还用麦克风大喊:“感谢某女士/先生为某老师投两票。”然后再“嘭”的一声放一个彩带礼花。

    几年后,通过一个新闻,我知道了一个名词:充值集资。

    有一次,他们又做活动,我的固定理发师给我理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理得速度变慢了,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推销充值。

    “充点儿吧,我拿个二等奖就行,我父母还没来过BJ……”最后他说。

    他是总监兼技术指导,一直以来都挺好的。可能是我的头难理吧,偶尔有点明显的瑕疵,我也给予理解。

    我含糊地说,一会儿看看卡里还有多少钱。我记得,里面还有不少钱呢。

    到前台结账的时候,更是有几个人轮番劝说。

    人有见面之情,我投了一票,表示了一下。

    我真想怼他们,“你们这是道德绑架”“你们那么喜欢充值,怎么不往自己公交卡里充个几千块钱啊”。但我不能说,我还要在这儿理发,不能弄得太僵。

    这坚定了我换一家店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