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郊外的小路

第三十章 一路向南

    “过几天有个朋友家里老人大寿,我去一趟。”万耀文说。

    “听你这意思是出京啊,远吗?”

    “SJZ,开车三个小时吧。”

    我想起了之前去SJZ的一个经历。

    我出火车站后打了辆出租车,按说哪儿的出租车都有不规范的,碰上了,吃亏、耽误时间不说,还影响对一个城市的第一印象,进而影响心情。

    “桥西分局。”我对司机说,他反应了一下,我怕他不熟似的加了一句,“长征路。”

    我感觉“桥西分局”这几个字给司机带来了影响,他大概以为我是出差回来去单位。他有点小心,不时搭几句话。我也“将计就计”,一路上面沉似水,话不多,偶尔看看手机。

    路上遇到施工,车掉了个头,绕了点路。

    “到时给你少算几块钱。”他一边埋怨市政一边跟我解释。

    “不用,正常算就行,难免。”我平静地说。

    下车的时候,司机坚持少算了几块钱,其实计价器也就显示十几块钱。

    “你去吗,能定下来的话,我到时通知你。”万耀文问我。

    “我去啊,正好也能开车了,撒欢跑跑,散散心。”郑凯瑞得知我要出京,高兴地说。

    最近他又有个戏剧性的经历。

    他们单位要给一个“中央在京单位”送礼,人家有规矩,让直接送到某某酒店某某房间,双方连面都不见。

    这事安排给了他和一位女同事。这位女同事给他发了个信息,“酒店门口见”之类的,不知怎么被他媳妇看见了。

    “最后怎么办的?”我觉得这事有意思,忍不住问他。

    “我不能牵扯人家啊,没有的事,多他妈尴尬啊。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我们俩往那屋里送了一箱方便面——四种口味,各六袋,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服务员打开房门,满屋子礼品。看到这些,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听说现在有鸳鸯火锅泡面,好像还有九宫格的。”我笑着说,“没留名?”

    “这留什么名。”他也乐了,“你还别说,我们第一次送的时候,没经验,名都没贴,算是白送了。”

    京港澳高速上,我们一路向南,辽阔的华北平原画卷般徐徐展开。车窗外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写着“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八个大字。

    好吧,前行。我嘟囔了一句。

    宴会的场面很大,几十桌,几百人,男女老少,很是热闹喜庆。

    “大家好,感谢大家。……我是我奶奶众多孙子——既包括家孙也包括外孙——中的一个。在BJ话里,‘孙子’的意思很复杂,是爱称,也是戏称,能调侃,也能骂人。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奶奶面前,只要她老人家喜欢,我当什么孙子都行……”陈浩然代表晚辈上台发言。

    台下不时发出笑声,奶奶听不太懂似的,但很开心,也跟着笑。

    “有点儿意思。你写的词儿吗,太孙子了。”万耀文笑着问我。

    “润色了一下。”

    “……最后,我得正式点儿,祝奶奶福寿安康,笑口常开。祝大家身体健康,吃好喝好。谢谢大家。”陈浩然结束了发言。

    几杯酒下肚,郑凯瑞不知是要逃酒,还是要出点力。他跟主持人耳语了几句,接着又找饭店的工作人员。

    “为了给奶奶送上祝福,也为了给大家助兴,下面有请BJ来的著名歌手郑凯瑞给大家演唱一首歌曲。大家欢迎。”主持人上台介绍。

    看来他很懂规矩:在各种活动上介绍嘉宾,都要往大了说,别太过,别太大破绽就行,这样大家都好看。

    “作为浩然的朋友,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我也是孙子。我捋了一下,直接献给奶奶的歌还有待进一步提高,今天还是先唱点大家熟悉的。奶奶在的地方,总是人最多,最热闹的。下面我先为大家演唱一首《回家真好》。”

    开始大家还没太在意,掌声很寥落,可能也因为大家都拿着筷子,端着杯子呢。两三句唱完,大部分人都反应过来了,这声音极具辨识度——跟原唱太像了。

    郑凯瑞是单位的文艺骨干,舞台经验丰富,不光唱流行歌曲,还唱美声、甚至戏曲。他对刘德华的歌,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以至于后来都不刻意模仿了,因为他觉得那样有点做作。

    当然,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是要炫一下技的。

    “太像了,口音都变港普了。”

    “我特别羡慕像他这样的人,好像不是他去跟伴奏,而是伴奏来跟他似的。”

    “盯着屏幕上的提示,我都拿不准什么开始唱。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就是不行。”

    “我高音唱不上去,而且几首歌下来嗓子就哑了。”

    “你那是发声方法的问题。我是五音不全,直接跑调。”

    大家边吃边喝,边听边议论。

    据我的观察,下巴长得像的人,容易声音像。另外,单就男歌手来说,脖子短且粗的唱得好的多,起码气息好、共鸣好。

    其实,唱歌是需要天赋的,要有音乐细胞,也要有一副好嗓子,最好是被上帝吻过的那种。

    富可敌国的查尔斯·福斯特·凯恩以每小时一百美元(上世纪初的一百美元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三千美元,合两万人民币)的价钱请了一位音乐家教有一定基础的苏珊唱歌。

    最后,老师崩溃了,他说:“有的人能唱歌,有人不能。”他不是不用心,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他甚至怕教不好苏珊而成为音乐界的笑柄。

    我好像就是习惯“用嗓子说话”,现在我尝试着调整气息和发声方法,让声音更低沉,有磁性,要是能偶尔带点气泡音就更好了。

    “奶奶不仅是奶奶,还是外婆,在英语里都叫grandma——请原谅我的广渠门口音。下面我代表外孙送上一首《外婆的澎湖湾》。”郑凯瑞的演唱活跃了现场氛围,他也来了兴致。

    后来他又唱了几首歌,其中有应大家要求唱的《恭喜发财》,有与踊跃上台的阿姨合唱《黄梅戏》,以及寿宴进入尾声时领唱的《生日快乐》。

    晚上陈浩然家里的一个大哥又安排了一场饭局,要的就是那种热情满满,扑面而来,不让你喘气的感觉。

    这饭局在一个类似度假村的地方,酒桌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一根红色的大蜡烛,约有一包粗,其中露出的烛芯就有拳头大小。

    夜色朦胧,火焰跳动,颇有卡夫卡式的体验。

    “BJ多少条地铁线了?”他问我们。

    这位大哥四十多岁,年轻的时候在BJ干过一段时间,现在市里做水果生意。

    “十几条吧,太多了,老有新的建成。”

    “我记得当时只有一号线和二号线……”他好像陷入了回忆,“最高的楼多少米了?”

    “500多吧。”

    “当时是京广中心,200出头。我第一次去朝阳门外路过那儿,开始没注意它,后来抬头往上看,没看到顶,又抬了一下头。”

    “是啊,被超过几次了。”

    “当时是申奥成功之后,我回来结婚,就没再出去。现在,又要开冬奥了。”

    他还调侃说,在“河北人心目中的省会”排行榜中,SJZ位列第三,居BJ、天津之后,略高于保定——雄安新区暂不纳入榜单。

    “您的瓜保甜吗?”郑凯瑞笑着问他。

    “保甜,但你别故意找茬就行。”大哥也接了个梗,“前段时间,有个朋友新店开业,里面的一个演员也过去了,大家一块吃了个饭,都老了。”

    确实,即使现在,这部电视剧中的多个经典场面在网上的热度,也居各影视剧前列。

    特别是那个配乐的辨识度,在国内也就《让子弹飞》可比;外国的那就是《镖客系列》《勇敢的心》《菊次郎的夏天》了。

    这位大哥还透露了一个幕后故事,在原来的情节里,刘华强是因为家里人买瓜上了当,才去故意找茬的。而当时,SJZ那条街上的瓜摊,确实存在较为普遍的缺斤短两甚至强买强卖现象。

    当天晚上,我们在度假村住的,也方便第二天出发。陈浩然还要在家待两天,暂不回京。这时我们知道,他给了郑凯瑞两条烟表示感谢。郑给大家分了一条。

    听说SJZ的地方特色小吃“AH牛肉板面”不错,且不说面如何,光这名字上的冲突的美感,就跟“美国加州牛肉面大王”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二天出门,大家各吃了一碗板面作为午饭。面味道不错,也抗饿,就是吃多了胃里有点儿顶得慌。

    说实话,这几个人开来了三辆车,确实有点多,更多是为了场面。后来,万耀文聊到他年轻时候的一件事,或许可以理解他的考量。

    当时,他们几个人去郊区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酒席上一个长辈问他们怎么来的,他们回答说,坐长途公交。那长辈随口接了句,不是开车来的啊。

    他说,他那时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年轻,但是回头想想,还是“隆重”点儿好,大家面儿上都好看。

    在饭馆门口抽烟的时候,我们碰见了一个BJ的司机,他是开轿运车的,大家攀谈了起来。

    看着他那辆空车,我忽然有了一个刺激的想法:让他把我们连人带车运回去。

    我一说,大家也来了兴致,郑凯瑞说他剩下的那一条多烟可以给司机当费用。

    “好,我也算不跑空趟儿。”那司机琢磨了一下,初步同意。

    经过讨论,考虑到要过进京检查站什么的,大家决定只让轿运车拉两辆车,五个人坐剩下的那辆车。

    进高速后,我们又改变了主意,在第一个服务区把这辆车也开上轿运车,到最后一个服务区再开下来。

    这样算是省了三辆车的油费和两辆车的高速费。同时,乐得清闲,不用开车。

    “电影里的车内戏就是这么拍的,用一个平板拖车拉着……”我坐在郑凯瑞的车里,看着窗外说。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儿太认真了?有些事儿直接写就行,不用都得做一次。”

    “自己写哪知道让交警查着是什么情况啊?”

    “你丫净出幺蛾子,我这驾驶证刚拿回来。”郑凯瑞骂了我一句,扭头补觉去了。

    一路有惊无险,顺利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