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龟吗？”

    原野没想到她突然转移了话题，顿时挠了挠头，坦白了自己的操作。

    “唔，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办法。”

    “就是……你说它消化不良，我就趁着它跃起嘶吼时，跳进它的嘴里，去了趟它的胃里。它外壳坚实，但内里还蛮柔软的。我就用艾米丽的机械旋翼给它从里面破开了……”

    话说得轻松。

    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危险重重的。

    他进去的时候，不是差点就被沙龟的牙给咬碎了，就是差点被沙龟嘶吼的气息喷飞了，全靠着艾米丽卡位好，才顺利滑到了胃里。

    不过，这种事情，他就不想在谷溪面前提了。

    人家一个女生正面厮杀都那么勇往直前，自己多说反倒显得矫情。

    只要事情解决了就好。

    “内里突破吗？”

    谷溪喃喃着，看向原野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沙龟消化不良，这是自己见识多了之后总结出来的认知。但这个认知，从来没有被她应用到过实战中。她从没想过，这样的弱点利用起来也有奇效。

    她是勇敢的。

    在自由区生活的人，很难不勇敢。

    但她就算想到了可以这样消灭沙龟，又是否有勇气直接跳进沙龟的嘴里呢？

    不，她没有。

    她只相信自己的经验。

    消化不良，那么扯的弱点，没几个人会像眼前的少年一样，抱着全然的信任，义无反顾地去实践理论上可能的破解方法。

    太天真了。

    但只要有效果，天真未必是坏事。

    想到这，谷溪眉头一扬，神采飞扬道：“我收回先前的话。”

    “什么？”原野不解。

    “保持现在的创造力，你就能够在自由区活下去。”

    谷溪拍拍他的肩膀，丢下这句肯定，转头就朝沙龟倒下的本体走去。

    自由区从不缺勇者。

    但在紧张的战斗中还能够随机应变的勇者，屈指可数。

    这个少年，或许天生就是属于自由区的。

    原野不大明白谷溪的意思。

    但他来到自由区，为的本就不是活下去，所以对这个兴趣不大。反倒是天幕这样的发明，在他看来，才是真正有趣的东西。

    他快步跟上，想要进一步探讨相关的话题。

    就在这时。

    “哗啦——”

    突然的一声响动。

    他手里一空，脚步一滞，立即垂眸看向了脚下的沙地。

    机械旋翼碎成了四瓣，正静静躺在那里。

    原本经过独行者的战斗机轰炸，机械体就受损严重，刚才又陪着原野战斗了一场，这会儿已经不堪重负，彻底损毁了。

    “艾米丽！”原野惊呼。

    “机械体无所谓的。”

    谷溪正在捣鼓沙龟的尸身，听到他的声音，回眸瞥了一眼，见核心还在少年的怀里淡淡发光，当即语气冷淡地应着。

    原野皱了皱眉：“它刚才还在跟我并肩战斗……”

    又是那么天真的话。

    谷溪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自由区什么最不值钱吗？”

    原野愣住了。

    他以为谷溪是在暗示机器人在自由区没什么用，但艾米丽是他的朋友，意义总是不一样的。

    他捡起地上的碎片，颇不服气地回怼道：“它们在地堡可是珍贵的战斗力。”

    “人类的弱小，造就了它们的珍贵。”

    谷溪并不否认这个说法，但是这跟她刚才的问题无关。

    原野对强大与弱小的概念模糊。

    他只知道能够进入“独行者”是强大的象征，但进不去的，他也没想过是不是弱小。

    “你能独自在危险重重的自由区闯荡，实力的确强大。”他顿了顿，认真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但地堡的人们，有勇气和觉悟以自己选择的方式活下去，在精神上，绝不弱小。”

    “这不是一个靠精神论能活下去的世界。”谷溪冷声说着。

    随即，动作麻利地从沙龟的尸身里扣出了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测量仪，扫描起了石头。

    原野没在地表生活过，没法反驳谷溪这话。

    谷溪有谷溪的经验认知，他有自己的精神坚持，虽然没被说服，但他知道，继续这个话题，也不过是继续分歧。

    他也没犟，收好了碎片，一边蹲在旁边看她扫描石头，一边又把问题丢了回去。

    “那你说说看，在自由区，什么最不值钱。”

    他问是问了。

    但那语气摆明了“如果你要说是机器人，咱们就立刻结束这个话题”的态度。

    谷溪头都没抬，直接回了他一个字。

    “命。”

    “什么？”原野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

    “在自由区，命是最不值钱的，无论是怪物的、机器的、还是人的。”

    扫描完毕，谷溪方才抬起头来，眸光淡淡地望着他，“你该庆幸，艾米丽只是人工智能，核心仍在，换上新的零件、新的身体还能继续活。如果是人……”

    她的话没说完。

    但原野已经明白了。

    如果是人，那就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少女说的有道理，人类较于机器的弱小，或许就在这点。

    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诞生，让人类不需要用自己只有一次死亡机会的身躯去战斗，它们在地堡的珍贵之处恰在此处。

    或许，“它们是伙伴，所以珍贵”，抱着这种想法的自己，才是理想主义的少数派。

    世界的残酷，远比他所能想到的，更加深远。

    原野头一回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感觉到自己的坚持受到了冲击，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指了指谷溪手里那颗闪闪发光的石头。

    “这是什么？钻石吗？”

    钻石，是旧世的东西，传说是爱情的象征。

    但现世已经看不到了，至少他在地堡那么长时间就没有看到过。

    不过，艾米丽给他讲述过旧世的爱情故事。

    在人们结婚的时候，总是喜欢将钻石镶嵌在戒指上，以此来象征爱情的恒久。浪漫的，诗意的，却也是物质的，天真的。

    人类赋予了物质意义。

    反过来，却又被物质的意义所捆绑。

    很有趣的现象。

    他无法理解，但每次听得都很入迷。

    毕竟，地堡不存在婚姻。

    后代的繁衍只是一项使命。

    只有基因检测足够优秀的人，才有进入繁衍室的权利。

    他没进过繁衍室，所能见到的最强烈的爱情，也不过是有人托他在运送物质的时候，将其配额让给喜欢的人罢了。

    所以，他无法理解人类赋予钻石的意义。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钻石的兴趣。

    闪耀的石头将阳光折射到谷溪的脸上，给她镀上了神圣的光彩。

    她不知道什么是钻石，只是拉过少年的手，把石头放进了他的手心，道。

    “这是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