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掉了“阿青”，男孩就掐着日子等着公司的神兵天降。

    当日自爆时他就将阿青血液里的微量游梦蛊孢子送进了两个公司员工体内。虽然不敢让孢子发芽生长，但他始终可以隐约感受到孢子的位置。然而眼看着一周过去，植入的孢子仍然在很远的位置小范围地移动，丝毫没有靠近的迹象。

    “公司在干什么？都搞出这么大的事了，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男孩心急如焚。他半跪在一个瘫倒在地的蛊童身边，运转蛊身法帮他分担逸散的蛊毒。然而一个人的力量对于整个密室之中48个蛊童逸散出的蛊毒来说实在太微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蛊童气息越来越弱，蛊身法的运转也越来越滞涩。

    “不行了，没救了……继续下去不但救不了他，我会马上成为第二个……该死！”

    一旦停下行炁，蛊童会被蛊身产生的蛊毒反噬而死，然而越是行炁，就越会催发蛊身的活性，拖着整个密室里的蛊童疯狂内卷，加速奔向死亡。男孩一直控制着炁的运行，维持在刚刚好不被反噬的程度，但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眼前的蛊童渐渐没了气息。

    随着第一个蛊童倒下，他体内逸散的蛊毒收到其他人的蛊身吸引，靠得最近的男孩更是首当其冲。即使加速行炁，即使游梦网络一直发挥着作用，他还是绝望地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被蛊毒侵蚀。之前只是有些许灼痕的皮肤开始脱皮溃烂，流出脓血。其他蛊童也好不到哪去，反噬最为严重的几人四肢连皮肤都烂光了，露出皮下鲜红的肌肉组织。

    仪式进行第十天，随着第一个祭品的牺牲，雪崩开始了。

    周围的蛊童开始割麦子似的倒下，悄无声息地停止呼吸。随着更多的人死去，更多的蛊毒被释放出来，又被幸存者的蛊身分担。男孩早就已经数不清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种蛊毒了，他的蛊身法早已脱离了他的控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精进着。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抽芽，在开枝散叶。旺盛的木毒自肝脏生发，点燃心火，降为脾土，土中生出肺金，肾水凝结其上，他的身体似乎成了一个小世界，千万生命在其中生长，鼓噪，齐声合唱。他在这欣欣向荣的绝望中挣扎，试图将这声音阻挡在意识之外，他奋力散出周身的炁阻挡弥散在空气中的蛊毒，徒劳地试图平息体内嘈杂的声音。

    仪式进行第十九天，幸存人数，七人。

    曾经略显拥挤的密室此刻空空荡荡，地上随处倒着不成人形的扭曲尸体，男孩还活着。他的身体和炁都无比强大，超越了阿青，超越了大祭司，超越了他见过的一切修行者。但此时他又无力得像是变回了药坛子里的婴儿。他的脑内仿佛有一千种声音在奏响，眼前闪着一千种颜色的光，内炁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奔腾。

    仪式进行的前十天，他还有余力感应远方的游梦孢子，救助撑不住的蛊童；前两周，他开始绝望，开始咒骂公司，诅咒药仙会；然而到了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感觉脑子木木的，像是有人在里面插进了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他知道他离死不远了，他知道，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到了。

    他艰难地站起身，然而就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眼前一花。他盲目地向前摸索，惊喜地触到了一团温热的身体。“原来你还活着吗……我们还真是有缘……这就是天意”

    他拖着身子爬到前面的女孩对面，把手放她的额头上，努力抬起头直视她湖水一般的绿眸。“真好看……简直像是一对无暇的翡翠。做了这种事，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但是，我还是要活着，死掉了一切就结束了，活着就还有希望。活着我就有机会去赎罪，去把药仙会的杂种一个一个捏死！”

    男孩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眼前的女孩能不能听懂，与其说是对女孩解释，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选择了你……我很抱歉……要恨……就恨我吧……”

    “生蛊·游梦！”

    男孩将全身的炁喂给体内的菌丝，菌丝立刻开始疯长。不只是沿着神经，而是扎进经脉，伸进血管，贪婪地吸食胡晓寒体内的炁，然后本能地开始反噬蛊身。

    然而游梦蛊是杂鱼中的杂鱼，就算是反噬也只有麻痹神经的副作用，而男孩早已习惯了触感的缺失，只是死死守住灵台的清明阻止菌丝进入脊髓和大脑。

    蛊毒，血肉，炁，菌丝吸收着一切能够触及的资粮，生长，繁盛——然后凋零。在菌丝生长到极盛的一刻，男孩精心设计七年的炼蛊科仪发动了。真炁予其性，血肉予其命，调衡七蛊，化而为一。从能够炼炁的那一刻开始，耗时七年，他在体内构筑了一个单机青春版的原始蛊炼成科仪。“以我的求生欲为蛊引！二次炼成——情蛊·生！”

    席卷了男孩体内所有蛊毒和炁的菌丝开始凋零，仿佛阿青自爆前的一幕在以更为盛大的规模重演。繁盛的菌丝如潮水般褪去，留下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然而随着菌丝的消退，一股勃发的生命力却变得越来越强。胡晓寒体内的伤口在愈合，枯萎的经脉重新变得润泽，这股勃发的力量在菌丝之间传递，在男孩的口窍之中凝结成一个小球，被他吐到了手上。

    “吃！”他把情蛊·生塞进女孩的嘴里，引导着她吞下。淡淡的绿光从女孩体内透出，他渐渐觉得脑海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他毫不犹豫地控制着女孩体内那股力量化开，传遍她的四肢百骸。女孩本就旺盛的炁如烈火烹油一般暴涨，蛊身法飞快地运转，周围无穷的蛊毒被吸引而来，却被柔和但旺盛的绿光吞噬裹挟，而女孩本身应该是无差别逸散出的蛊毒则纷纷避开了近在咫尺的男孩，转而弥散到整个密室内。

    密室中剩下的五名蛊童无声地倒下，整个密室的蛊毒都汇聚于女孩的身上。男孩近乎冷酷地操纵着情蛊·生的力量，吞噬着女孩体内巨量的炁和蛊毒。随着越来越多的蛊毒在绿光内调衡，渐渐地有什么东西自情蛊·生的内部诞生。它贪婪地吞噬着绿光壮大，如同在卵内摄取营养的胚胎。终于，在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后，这无可名状的怪物破壳而出。

    由凝结了男孩全身之炁的情蛊·生赋予性，由全部四十九名蛊童培养出的蛊物赋予命，在药仙会的炼蛊仪轨之中，蛊身圣童，诞生了。

    男孩瘫倒在地上，陡然失去了全身的修为，神经内残存的游梦蛊又有了反噬的趋势，令他全身渐渐变得麻木。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想笑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蛊身圣童瞪大了好看的绿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女孩终究还是没有开口，男孩却对她挤出一丝笑来，抹了一把眼泪，轻抚着她的额头，趁着还能说话艰难地开口：“闹人精，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你的蛊师，愿意跟我一起逃出去吗？”